我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靠种田为生,年近三十才娶了媳妇,日子刚安稳,娃娃落地,她人就走了。
我在地里耕作,儿子指着那有他母亲所在的一座座小山坡,说:“爹,我害怕”,把他搂在怀里,轻声说:“别怕,娃儿。那里头睡着的,是咱的亲人”
为了儿子长大能有出息,我舍弃了那片我深爱着的土地,来到了城市,儿子再也不用害怕田埂边那些土包包了。再后来啊,我借钱买了辆车,跑起出租,日子也渐渐有了奔头。
每月除去儿子的生活费,租房子的钱,还有各种琐碎的支出外,还能攒下些钱,我时常会拿起手机翻看余额,心里甜滋滋的。
有时候跑出租时,我会在大街看到一些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我会给他们两三个馒头,他们很年轻,嘴里面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可我看着心疼啊。都是有爹有娘的孩子,哪个爹娘看到自家娃儿这样,心不得碎成八瓣?。
儿子渐渐长大了,我也逐渐老去了些,腰杆子也不如年轻时硬朗了。有时候偶尔会在手机上看到一些关于疯子的新闻标题“疯子对外卖骑手说谢谢”“疯子放弃铁饭碗去画画”,评论底下全是诋毁辱骂他们的。
后来儿子上了高中,像是个大人了,他的腰比我年轻时还要笔直。他教我“爸,你看,这个叫做滴滴,你以后可以在这上面接单”看着儿子流畅的操作,我也只能说自己老了,对儿子挥挥手“爸老了,学不会,爸自己研究,你去玩吧,手机给你充满电放床头了”儿子走后,父亲拿起手机,笨拙地、认真地戳着屏幕,尝试操作了几下,最后还是茫然地放下了。
再后来,儿子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他有时候说我傻说我麻木,我不知道是啥意思,只能说“爸学问低,听不懂,你说的对”,说完这话儿子大多会摔门离家,我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只是感觉自己离儿子距离远了一大截。
“哎呀,钱越来越难赚了,这狗日的无人车,早晚把咱这碗饭都砸了,这世道……”和同事闲聊。
几年光景一晃而过,儿子考上了大学,我逢人就讲,特别开心,我在村里办了酒席,去庆祝儿子的喜讯,他们说我像是年轻了许多。
那晚,我悄悄离场,玩到了他母亲的坟头,和她说这些年的经历,说儿子的优秀,我倚在她的坟上,像是倚在她的身上,天上的星星像稻子一样多。
后来,儿子休了学,我平生第一次发火,向儿子倾诉自己有多不容易,抱怨他的不懂事,怨恨他的自作主张,他没有反驳,只说“爸,我要走了”,这一刻我心都碎了,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呆呆地盯着自己颤抖的膝盖。
我想要挽留,想要抱住儿子说别走,最后却只吼出一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孩儿不孝”
我听到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发出沉闷的“咚”“咚”“咚”声,然后开门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那样坐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回过神来时,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我下意识想起儿子应该没有带伞,哭了。
当别人问我儿子去哪里的时候,我都会讲:“他啊,他去做大事去了”,他们都说我好像老的更快了。
后来我学会了用滴滴。
有一天,一个黑衣乘客上了车,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让我帮拿一下行李,路越走越远。
我说:“小同志,这是要去哪里啊,不能走太远的,叔还有工作,你理解理解叔,好不好”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得像压着块石头:“他……牺牲了。”
我手中行李的重量突然变得无比真实,手里攥着的那本卷了边的旧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在风里哗啦啦地响,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耳朵。
我低头看了看掉落的书,又抬头望向对面那个人。他低着头,腰弯得像被霜打蔫的稻苗,深深插进土里。
“对不起”
“那是我儿子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锣一样嘶哑,“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啊!”我一字一顿的说着,眼泪再也憋不住,决了堤似的往外涌,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踉跄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上,才没瘫下去。
“那是我儿子啊!!!”我抓住那个人的胳膊带着哭声大声叙述着这个事实。
“那是我的儿子啊……”我松开手,失去了一切力气,无力的说着。
“对不起”他的腰弯的更深了。
“你走吧”我泄气的摆摆手,麻木的转身离开。
我不知怎么回到车上,行驶的车上,听着对讲机中嘶嘶哑哑的声音,然后传来“二仙桥有人,谁去?”我下意识说“我去”然后终于反过谁来“我不去了”,那他妈是我儿子啊!!!
我不顾一切,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滋啦”的刺耳声音,将油门踩到底,引擎的嘶吼响彻云霄,转眼间回到了原地。
我愤怒的捶地,崩溃的大哭,摧毁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那是我儿子啊!”我捂着自己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仰天长啸
“人呢?!……出来啊!!!……我弄死你!!!”
后来,我回了乡下,重新开始耕作,我将稻穗握在手中,像儿时那样体会着那痒痒的感觉,来到妻子坟墓,我和她说“我们家儿子去干大事啦”
后来,我在街上又看到一个小疯子,他很小,比我儿子那时候还小,我不顾别人的目光,将他拉到旁边,递给他馒头“馒头顶饿,多吃点,多吃点”,然后帮他整理衣物,擦去他脸上的灰尘。
后来,我牵着他的手,指向春暖花开的地方,然后我放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朝他挥了挥手,那孩子咧开嘴,懵懂地对我挥了挥手,儿子也向我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