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弦下月

这是个被黑暗吞噬的世界,至少在曲醴眼里是这样。

在他的民俗学研究再一次被退回时,他正坐在天台上发呆,似乎是早有预料,他并未惊讶。

“您的研究方向很好......但是很抱歉……”

又是这样。他自嘲。

望着门外老旧街道边的路灯。“出去走走吧。”他这样想。

街上行人很少,昏黄的路灯发出惨白的光。

漆黑的夜空,一轮下弦月似被黑暗吞噬般,悬于众生之上。

“叮叮叮。”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曲醴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座上世纪的的红色电话亭正孤零零的安置在十字路口的中间。

“又是幻觉吗?”

曾经的无数个夜晚,他都见过这样的场景,房屋渐渐渗血,月亮也睁开了它的眼睛,地下的肉团呼啸着滚动着似乎要溢出来,电话铃声与大地震动的频率几乎一致,就像是…世界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

曲醴开始靠近,就跟他曾经做过的无数遍那样。

而随着他的靠近,那暗红色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电话亭周围的行人、房屋渐渐扭曲变形,无数根红色丝线从墙体、地面、甚至行人体内显露出来,互相交叉、穿梭,直至形成一张包罗天地的网。

“不对劲。”曲醴在心中想,平常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幻觉中醒来了,可这次却并没有,他的眼神不受控制被那恶魔的呢喃吸引,就仿佛脑子里有道声音在告诉他:

“快过去,不幸的回去终将结束,命运的馈赠即将降临!”

曲醴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体似乎也被一根根丝线贯穿,让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慢慢向电话亭前进。

“叮铃铃…叮铃铃...”

接连不断的噪音似乎快将曲醴脑子的东西捣成一团浆糊,他渐渐感觉到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他的躯体就像是毫无意识的机器,又像是失去了理性的野兽,只会朝着自己的欲望前进。

就在他胡思乱想感觉自己就快要崩溃时,耳边一切的杂音似乎都消失了,房屋扭曲的噪音、行人听不懂的呢喃、甚至是自己的心跳…只剩下电话亭内“叮叮叮”的电话音,抬头时,周围一切熟悉的东西都消失了,曲醴的手正握着生锈的门把手,电话亭的玻璃泛起水波纹般的涟漪。他感觉自己的手掌正在融化,皮肤下浮现出与周围环境相同的红色丝线。

“进来吧,理线人。“电话听筒里传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女性声音。

随着刺耳的电流声,曲醴被某种力量拽进电话亭。狭小的空间在内部扩展成无边无际的白色虚空,无数发光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脚下编织成透明的地面。远处有个由丝线构成的王座,上面坐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她的长发是流动的银线,裙摆由千万条交织的命运线组成,每当她移动手指,就有几根丝线改变轨迹。

就在曲醴还没缓过神来时,这道声音又出现了。

“我是命运的代理者——你可以叫我下弦。”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曲醴猛回头,发现那张由发光丝线构成的脸几乎贴在自己鼻尖上,没有瞳孔的眼睛里闪烁着星云般的漩涡。

建筑倒塌的轰鸣声从脚下传来。曲醴低头看见虚空下方呈现着熟悉的城市,但每栋建筑都像被无形大手揉捏的黏土。行人变成线团状的红色光点,他们的命运线像血管般在城市地表下搏动。

“我见过你,在我的幻觉里。”曲醴后退几步,喉咙发紧,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幻觉?”那团由丝线构成的轮廓轻轻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根弦被同时拨动。“那可不是幻觉。小时候你所见过的每一场‘噩梦’,都是命运被扭曲后的残响——怎么,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她的手指——如果那能被称为手指的话——轻轻抬起。脚下的虚空骤然翻涌,无数丝线交织、拉扯,像倒放的胶片般飞速回溯。最终,画面定格在一片燃烧的街道上。

两只“东西”站在那里。

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轮廓,但皮肤下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像是血管,又像是某种寄生的虫群。它们的脸被拉长、扭曲,嘴角裂至耳根,露出由命运线编织成的尖牙。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不断旋转的混沌漩涡,仿佛能吸走所有注视者的理智。

“今天是他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哦。”魔女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机械般的冰冷,却又透着一丝戏谑,像是猫在玩弄爪下的老鼠。

曲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尽管那两只怪物的面容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但他仍然认出了它们——不,是他们。

他的父母。

“他们…怎么会...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当然不该。”下弦轻笑,手指一勾,缠绕在怪物身上的丝线骤然绷紧,勒进它们的血肉。“他们本该在那场车祸里活下来,可有人拨弄了命运线——于是规则泄露,他们的灵魂没能归于本体,反而被扭曲成了‘命运弦’里的怪物。”

她歪了歪头,发光的丝线在她脸上流动,勾勒出一个近乎温柔的微笑。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梦境里徘徊,一点一点蚕食现实……而你,亲爱的曲醴,你每一次‘梦见’他们,都是他们在试图回到这个世界。”

曲醴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命运弦……”他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啊,你还不明白,对吗?”魔女轻轻抬手,周围的虚空突然变得透明,无数丝线向四面八方延伸,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这里是现实与虚拟的间隙,是命运生物栖息的地方。而你的父母……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两个‘错误’。”

“错误就该被修正,不是吗?”随着她抬手握拳,连接着那两只“生物”的丝线全部断开,而他们也如断了线的木偶般,栽倒下来,皮肤慢慢缩水,直至变成两具干尸。

“他们蹭吃蹭喝这么些年,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了。”下弦捧着自己的头,颇有感慨的说道。

她向前一步,丝线编织的裙摆拂过曲醴的手臂,冰冷得像是死人的指尖。

“现在,告诉我——”她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某种危险的诱惑。“你想修正这个错误吗?”

“那些线...“曲醴并未理会她的问题。“就是你说的因果?“

下弦突然用冰凉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她的指甲是半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印着微型的世界影像。“看那家面包店。“她指向某条颤抖的丝线,线头连接着个正在揉面的厨师,“他本该在七分钟后被烤箱炸伤,但现在...“

随着她拨动丝线,厨师的命运线上突然鼓起个黑色囊肿。现实中的厨师突然栽进面团里,后颈冒出蛛网状的黑色血管。

“就像是这样。再过不久,他也要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了。”下弦叹息着。“真可惜。”顿了顿,她又说道:“本来我们无意处理他们的,因为主说:万事皆因果。可是,我们也是因果中的一环啊,所以我改主意了。”

她轻轻用手指卷起一团线。“被拨弄的故事,既没开头也没结尾,光靠我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怎么理得过来呢。”她突然扯断厨师那根变黑的丝线,现实中的男人立刻像被擦除的粉笔画般消失,“这线啊,头不是头尾不是尾,你说,他们的命运又会指向何方呢?”

曲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神怪异地看着下弦。

“别这么看我,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为民除害你却还要如此错怪我。”说罢还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因此我需要一个能看见因果的人。”下弦突然展开双臂,她的胸腔里飞出成千上万条发光丝线,将曲醴缠绕成茧,“而且这些缠绕在你身上的因果,需要你自己去解开…”

话音戛然而止。曲醴发现自己站在电话亭前,周围散落着打结的丝线。那些粘稠的散发着血腥气息的红线慢慢收紧,在他手腕绕出∞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