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碎裂的瞬间,李云书和白灵如坠冰窟。
那站在狰狞机械兽肩上的黑衣人,赫然是云鹤师父失踪多年的师弟。
“交出非遗之书,”昔日师叔的声音冰冷,“财阀需要它的力量。”
激光束撕裂空气,李云书狼狈翻滚,白灵的水袖被烧灼出焦痕。
云鹤师父的古琴却在此时响起,清越琴音如无形屏障。
李云书在生死关头猛然醒悟:非遗真正的力量并非破坏。
当指尖触碰到琴弦的刹那,机械兽竟僵硬在原地。
碎裂的面具碎片叮叮当当地滚落在枯草与尘土里,那声音在骤然死寂的山谷中显得异常刺耳。李云书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滞涩了。他旁边的白灵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原本因战斗而泛红的脸颊瞬间褪尽了血色。
月光惨白,清晰地勾勒出那张从黑袍阴影中露出的脸。皱纹深刻,却并非岁月沉淀的智慧痕迹,而是被某种刻骨的阴鸷和疲惫扭曲的沟壑。那双眼睛——李云书曾无数次在云鹤师父珍藏的、早已发黄模糊的旧画像上看到过,那时充满了年轻气盛的飞扬神采——如今却像两口冰冷的深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近乎贪婪的浑浊。
“师…师叔?”李云书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难以置信地挤出这两个字。记忆的碎片轰然炸开,是云鹤师父无数次沉默的凝望,是他抚摸着画像边缘时那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他是我师弟,惊鸿,一个…走岔了路的痴人。”痴人?眼前这驾驭着狰狞机械兽、对他们痛下杀手的黑衣人,竟会是那位只存在于师父叹息里的惊鸿师叔?
“呵,难为师兄还记得我。”黑衣人,或者说惊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冰锥般的嘲讽,“不过,他大概只记得我当年是如何‘不肖’,如何‘离经叛道’吧?”他枯槁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身下那头钢铁巨兽冰冷的头颅,巨兽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而威胁的“咯咯”声,复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死死锁定李云书和白灵。
“师叔!”白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试图唤回些什么,“师父他…他一直在找你!他从未放弃过你!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与财阀为伍?为什么要来抢夺这守护着无数先人心血的非遗之书?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巨大的失望和心痛让她几乎失语。
“找我?”惊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找我回去继续守着那些老掉牙的破规矩?守着这些只配在土里慢慢烂掉的‘遗产’?”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李云书腰间那本古朴的书籍,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把它交出来!别逼我动手!财阀的大人们,需要它真正的力量!而不是像你们这样,把它当个供起来的摆设!”
话音未落,他身下的机械兽已然发动!一道惨白炽烈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它肩部的发射口射出,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尖啸直刺李云书的面门!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速度远超李云书以往遇到过的任何攻击!
李云书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惊愕。他几乎是凭借无数次被云鹤师父摔打出来的战斗反射,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滚烫的光束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擦过,灼热的气浪烫得他脸颊生疼,身后一块巨大的山岩被无声无息地洞穿,留下一个边缘熔融的恐怖孔洞,袅袅青烟升起。
“云书!”白灵的惊呼带着哭腔。她并未袖手旁观,在光束射出的瞬间,她早已旋身跃起,水蓝色的长袖灌注了灵力,如两道灵动的水龙,疾速缠绕向机械兽粗壮的前肢关节。她试图用柔韧的水袖迟滞这钢铁怪物的行动。
然而,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他枯瘦的手指在机械兽的控制面板上迅捷地划过一道指令。“滋啦——!”一声刺耳的爆响!那机械兽前肢装甲缝隙猛地弹射出密集的细小电弧,瞬间爬满了白灵的水袖!强大的电流瞬间传递!
“啊!”白灵痛呼一声,感觉手臂瞬间麻痹,强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狠狠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滑落在地。她挣扎着抬头,原本飘逸的水袖前端已被烧焦了一大片,边缘卷曲焦黑,发出难闻的糊味,手臂上的剧痛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李云书刚从地上狼狈地翻滚起身,看到白灵被重创,目眦欲裂:“白灵!”他刚想冲过去,另一道更加刁钻的光束已从侧面袭来!他只能再次狼狈地翻滚躲避,尘土沾满了全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差距太大了!这钢铁怪物的力量和速度,还有那诡异的能量光束,完全超出了他们能对抗的范畴!非遗技艺?在绝对的毁灭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绝望的阴影笼罩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澄澈,如同山涧清泉涤荡尘垢的琴音,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山谷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和绝望。
嗡——!
是云鹤师父!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稍远处,此刻盘膝坐下,那张陪伴了他一生的古旧木琴横置膝上。月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沉静的面容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微闭双眼,十指修长而稳定,轻轻拨动了那几根似乎承载着千年岁月的丝弦。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但那简单、古朴的几个音符,却像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最纯净的水流,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道原本射向李云书、几乎已近在咫尺的惨白激光束,在接触到这片无形的琴音“领域”边缘时,竟像是射入了粘稠无比的胶质之中!光束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锐减,明亮刺目的光芒也迅速黯淡、弥散,最终在距离李云书胸口不足半尺的地方,彻底化作一片混乱的光点,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只留下空气中一缕微弱的焦糊气味。
山谷中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竟被这看似柔和的琴音悄然抚平了几分。
惊鸿操控机械兽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月光下抚琴的云鹤,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被深深刺痛的恼怒。
“师兄!”惊鸿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利,“你还在玩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吗?这些东西救不了你!更救不了那些快要被时代车轮碾碎的非遗!只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一切!才能让这些‘遗产’发挥出它们真正的价值!”
他似乎被彻底激怒,枯瘦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疯狂地点击、滑动!那巨大的机械兽发出一阵更加狂躁的金属咆哮,周身所有装甲缝隙都迸射出刺眼的能量蓝光!它庞大的身躯骤然压低,如同蓄力的猛虎,复眼锁定的目标从李云书和白灵身上移开,完全聚焦在了那个抚琴的身影上!显然,惊鸿要彻底摧毁这碍事的“无用”琴音!
致命的威胁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李云书的心境却诡异地没有陷入恐慌。师父那清越的琴音,如同冰泉灌顶,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因恐惧和绝望而燃起的燥火。刚才那生死一瞬的画面在他脑中定格——那道毁灭性的光束,在师父的琴音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浪,不是被硬碰硬地击碎,而是被一种更宏大、更柔和的力量无声地化解、消融了!
非遗的力量…真的只是用来破坏的吗?像惊鸿师叔那样,将非遗之书视为武器图谱?像这头机械兽一样,将古老技艺的精髓扭曲为纯粹的毁灭能量?
不!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念头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非遗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破坏!不是对抗!是理解!是共鸣!是如同这琴音一般,连接天地万物的和谐,是浸润人心的温暖,是穿透时间的精神传承!它们的力量在于“知”,在于“和”,在于沟通和抚慰那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的“灵”!
就像此刻师父的琴音,它没有硬撼机械兽的蛮力,却仿佛在无形中抚平了那钢铁巨兽内部某种狂暴混乱的“节奏”!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夜空,照亮了他所有的困惑和迷茫。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在他胸中奔涌。他几乎是本能地放弃了继续狼狈躲闪的念头。
“白灵!《春涧》!引它入阵!”李云书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神却亮得惊人。说话的同时,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了腰间挂着的、自己那架常用的古琴——那是一把传承自他父亲,比他更年长许多的普通桐木琴,琴弦甚至有些磨损。
白灵虽然手臂剧痛,半边身子还麻痹着,但看到李云书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和决绝,听到那熟悉的曲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那是他们小时候在云鹤师父膝下学习时,经常合奏的启蒙之曲《春涧鸣幽》!曲调并不复杂,却充满了山野的灵动和对自然万物的细腻感知。她强忍剧痛,深吸一口气,沾满尘土的脸庞上眼神骤然变得无比专注。
李云书就地盘膝坐下,将桐木琴横于膝上,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与死亡威胁格格不入的虔诚。他没有去看那即将扑来的钢铁巨兽,目光低垂,落在了手中那架父亲留下的旧琴上。琴身木质温润,手指触碰到那略显粗糙的琴弦,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这不是冰冷的武器,这是他生命的根脉,是他与这片土地、与祖辈灵魂对话的桥梁。
他的十指,轻轻落下。没有磅礴的气势,没有炫技的指法,甚至没有灌注多少灵力。他只是开始拨弦。一个个简单、干净、甚至有些稚拙的音符,从磨损的琴弦上流淌出来。起初断断续续,如同山间初融的雪水滴落在石上,叮咚作响。
白灵挣扎着站起,不顾被电流灼伤的疼痛,足尖轻点,腰肢扭转。她跳的正是《春涧鸣幽》中那段模仿山间清泉流淌、鸟儿振翅的舞步!身姿不再追求凌厉的攻击,而是变得无比空灵、圆融。每一个旋身,每一次拂袖,都暗合着李云书指下流出的、越来越连贯的旋律。她的水袖,此刻真的化作了流动的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引导着那暴戾的机械兽的“目光”。
嗡——嗡——
李云书的琴音开始连贯,依旧是《春涧》,依旧是那简单的旋律,但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那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一种纯粹的、沉浸的“理解”。他仿佛置身于父亲曾描述过的春日山谷,指尖流淌的不再是琴弦的震动,而是草叶上滚动的露珠,是溪流下光滑的卵石,是微风中摇曳的嫩芽,是掠过林梢的鸟雀轻啼…他用全部的心神去“描绘”这片记忆中的和谐与生机,去“感受”这曲调中蕴含的自然脉动。
他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境界。周遭震耳欲聋的机械咆哮仿佛被隔绝在外,眼前狰狞的巨兽也似乎淡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琴,只剩下曲,只剩下那存在于万物的、等待被唤醒的共鸣之“灵”。
惊鸿脸上那猫捉老鼠般的残酷笑意僵住了。他感到一丝不对劲。那小子弹的是什么鬼东西?毫无力量!软绵绵的!但他操控下的机械兽,那台融合了尖端科技和粗暴掠夺来的非遗能量核心的杀戮机器,在扑向云鹤的半途中,动作竟诡异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它复眼锁定的目标似乎被那少女空灵的舞姿牵引着,微微偏离了云鹤!更让他心头猛震的是,他自己体内那一直狂暴运转、驱动着机械兽的掠夺性灵力,似乎也被那不成曲调的琴音隐隐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装神弄鬼!”惊鸿厉声咆哮,试图压下心头那丝不安,手指更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强行命令机械兽无视干扰,执行全力攻击!
然而,就在他指令发出的瞬间——
铮!
李云书闭着眼,手指掠过琴弦,一个清越悠扬的泛音蓦然响起,如同山巅滑落的一滴晨露,敲击在沉寂万年的古玉之上。
嗡——!
那蓄势待发、浑身能量光芒刺目的庞大机械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敲中了核心处理器!所有关节液压系统发出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刺眼的能量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了几下,骤然熄灭了大半!它那高高扬起、准备拍下的钢铁巨爪,就那么僵硬地定格在了半空中!
猩红的复眼疯狂地闪烁着,无数代表系统错误的警示代码如同瀑布般在内部屏幕上刷过!它内部的能量回路中,那被强行注入、掠夺自某种古代“山灵”祭祀遗址的、充满了怨念和不甘的狂暴核心,此刻仿佛被一股纯净而磅礴的自然韵律强行灌入!那股韵律如同清泉洗涤污秽,瞬间搅乱了它原本被惊鸿强行设定的、充满破坏性的运行“节奏”!
平衡被打破了!非生非死的核心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巨大的钢铁躯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摩擦声,眼看就要彻底散架崩溃!
“什么?!”惊鸿脸上的狞笑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骇和无法置信!他枯瘦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疯狂地敲击、按动,嘶吼着:“动啊!给我动!摧毁他们!摧毁一切!”然而,面板上只有一片刺目的红色警告。
山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李云书那清越的、越来越流畅的《春涧》琴音,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流淌着。白灵停下了舞步,捂着受伤的手臂,震惊地看着那头僵立不动的巨大阴影。云鹤师父的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他静静地望着李云书,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欣慰和一丝…淡淡的悲悯。
李云书依旧闭着眼,沉浸在那玄妙的“琴心”之境里。他知道自己做到了。并非依靠蛮力摧毁,而是以“知音”之心,找到了那钢铁巨物内部狂暴力量所蕴含的、早已扭曲失落的“自然之灵”的碎片,并以一曲最纯粹的《春涧》,强行唤醒了那碎片对“和谐”与“平衡”的本能渴望。
就在机械兽濒临崩溃解体的边缘,就在惊鸿因为震惊和操控失败而心神剧震、防御出现一丝空隙的瞬间——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带着凛冽的寒气与决绝,闪电般欺近惊鸿!是云鹤!他不知何时已弃琴在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的并非凌厉的杀意,而是一股极其精纯、如同冰晶般凝结的精神念力!
时机精准得毫厘不差!云鹤指尖那一点凝聚到极致的精神念力,无声无息地点在了惊鸿的眉心!
“呃!”惊鸿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头颅,身体剧震,操控机械兽的精神连接瞬间被强行切断!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抱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几步,脸上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那头巨大的机械兽失去了核心指令和最后的能量维系,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支撑的巨柱,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和零件崩裂声中,轰然倒塌!庞大的钢铁身躯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和碎石,彻底成了一堆冒着电火花的废铁。
山谷中只剩下李云书那尚未停歇的琴音,以及沉重的喘息和惊鸿压抑的痛苦呻吟。
李云书的手指终于缓缓离开琴弦,最后一个音符在山谷间悠悠回荡,余韵悠长。他睁开眼,汗水浸湿了鬓角,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明悟。
惊鸿踉跄着站稳,双手颤抖着从额头放下,眼神空洞地望着一地狼藉的机械残骸,又缓缓转向云鹤,最后落在那架普通的桐木琴上。那张被阴鸷和贪婪侵蚀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巨大的、世界崩塌般的茫然和无措。枯槁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赖以生存的“力量”,他视为唯一真理的掠夺与掌控,在刚才那毫无“力量”可言的琴音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云鹤师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堆废铁。他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烟尘,越过山谷,投向远方更深沉的夜色。月光下,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痛楚。那痛楚并非源于胜利,而是源于眼前这个枯槁身影所代表的、那条被彻底扭曲的歧路。他缓缓抬起手,仿佛想拂去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轻,却仿佛比刚才那钢铁巨兽倒塌的轰鸣更重,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谷的风卷着尘土和硝烟的味道,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遥远山村里飘出的,某个孩子无意识地哼唱着的、调子简单甚至有些走音的采茶歌谣。那稚嫩的歌声断断续续,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在废墟之上,在凝固的月光下,幽幽地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