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捉妖人吴言

杯中的茶叶浮沉,山间茶馆的大堂中央,红炉小火烧的旺盛,水烹的咕咕作响。

此乃通往罗云县的山道之一,平日里便多有樵夫游客在此落脚。

正值冬日飘雪,连绵的山峦银装素裹。

过往的旅人在雪地上刚留下脚印,风雪恍惚间,便掩盖了踪迹。

茶馆里客人零星,围炉煮茶,交谈着近日见闻。

一模样粗犷的汉子,放下背上的木柴,擦去眉宇间的雪泥,大喊道:“掌柜的,快上壶热茶暖暖身子,他奶奶的,这操蛋的天气,莫不是想把老子冻死。”

面容和蔼的掌柜斟着热茶笑道:“就来,就来。”

说着还不忘提醒门旁的老者:“老人家,可管好自家孙女,莫要摔着。”

灰衣老者点头称是,忙把四下乱窜的女娃拉近身边:“皮娃子,再闹腾当心被山里的熊瞎子掳了去,那凶物最喜你这种细皮嫩肉不听话的娃子,一口一个!”

女娃闻言先是一愣,接而被吓得哇哇大哭:“红红最乖了,莫吃红红!”

老者见状,忙不迭上前安慰,顿时引得几人大笑。

一文士打扮的中年笑着笑着,忽叹息一声:“世道太乱,妖魔灾祸四起,一路走来,见惯了白骨露野,这等祥和的氛围倒是许久未体会到了。”

此话一出,茶馆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屋外风雪呼号。

粗犷樵夫不岔,冷哼一声:“当官的不管百姓死活,遇到事逃得比谁都快,赋税年年都在涨,说是建庙封神,招兵买马,他娘的有个屁用?!

就说那狗日的镇狱司,传言里头各个神通广大,可他们只顾着那些达官贵人,哪里顾得上我等贱皮子!

要不是城里头有城隍老爷庇佑,还不知每天要死多少个人。”

众人摇头感慨,掌柜的急忙打圆场:“这话可不兴说啊。”

“怕他个鸟!老子脑袋就在这,有本事便砍了去。”樵夫啐了一声,显然是积怨已久。

文士并非本地人,疑惑道:“都说河南道阴阳交界,百鬼夜行,我来此处也有些日子了,倒是未遇上什么妖魔鬼怪,莫非是朝廷近日有所动作,亦或是镇狱司的大人下来过?”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个儿,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樵夫顿了顿道:“身穿一袭黑衣的捉妖人。”

“是揭榜捉妖,拿赏金的那个捉妖人?”文士讶异。

樵夫点头:“不错,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无人知他从何而来。

只听说他接下了方圆十里的妖榜,把那些害人妖魔里里外外杀了个通透,真他娘的是个人物。”

文士起初便不信,听到此话更是摇头失笑:“常言道,三人成虎,山野传说更是如此,莫说十里妖魔,能杀个十头,对于捉妖人而言,便是各中翘楚。”

沉默许久的掌柜忽的发声:“我或许见过那人。”

“老先生倒是说说?”文士来了兴趣,其余人也开始洗耳恭听。

门旁的老爷子逗弄着女娃,亦是侧目望来。

“山间开办茶馆,本就容易遭遇危险,进山采茶之时,更是如此。

那一日,我与往常一般,去县衙发布了悬赏,寻了一个壮实汉子与我一同上路。

一路上相安无事,我也放松了警惕,可临近落花涧,却异变陡生。”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足有猎犬一般大,呲着牙带着狠厉。

与我一道的汉子提刀上前,却未曾想到,一个照面间,刀锋就被狐尾拍断,吓得他落荒而逃。

独留我一人,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众人屏息凝神,文士皱眉:“妖魔多是铜皮铁骨,寻常刀剑难以奈何,但被吓得仓皇逃命,只能说明那捉妖人实力不济。”

掌柜的苦笑一声:“也不怪他那般,听到狐妖口吐人言,有几个能够从容应对?”

文士震惊,蹭的一下站起:“口吐人言?那岂不是点了炁灯,入了品的妖魔?”

掌柜摇头:“我不懂这些,只听那狐妖说要吃了我的心肝脾肺,当时觉得死期将至,便闭着眼睛求个痛快,可等了半天,意料中的痛楚却迟迟未来。”

“后来呢?”门口的老大爷忽的发声,有些急不可耐,似乎是听入了迷。

“待我再睁开眼,只见那狐妖已首身分离,一袭黑衣的男子,右手提着狐狸脑袋从容离去,血滴了一路。

我本想出声道谢,可话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就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

文士低头沉吟。

粗犷樵夫急忙道:“可有见那人腰间别着一把长刀?”

“嘶~确有此事,怎地,你也见过?”掌柜回首。

樵夫一拍大腿:“嗨,说来话长,你们可知我上山砍柴最怕什么?”

一众人摇头。

“狼妖,成群结队的狼妖!寻到了肉味便是死死咬住不放,任你有几条腿也没个卵用!

那一日,日头尚亮,我在山里砍柴,就听觉有狼嚎在耳畔,声音凄厉。

壮着胆子扒开灌木一看,只见那人被数不清的狼妖围堵。

他一袭黑衣,手中长刀那么一抖,我还没明白怎么个事,嘿,那些个狼妖就碎的七零八落!好他娘的痛快!”

门口的老爷子忙问:“可看清他模样?”

樵夫摇头:“隔的太远,只知是个男子,打扮么......倒有些类似于他,咦?”

众人随之望去,就见木窗旁,风雪飘零,身穿黑衣的男子头戴草笠。

他端着茶杯,就着花生,拿着自带的酒葫芦,自斟自饮。

其手边,还放着一把长刀,刀鞘磨损严重,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

“像,越看越像。”樵夫嘴里嘟囔,却又不敢上前。

大唐有禁刀令,随身带刀的必然都是狠人。

掌柜的亦是看愣了神,此人是何时在的?

几经踌躇,刚想上前,嘎吱嘎吱磨牙的声音便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爷爷,松手,红红疼!”女娃拽着小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先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此刻却是流着口水,凶相毕露。

那满是褶子的脸皮,像是破开的皮球,黑色毛发显露,佝偻的身躯眨眼间便涨到丈许高。

“熊......熊精!”掌柜吓得打翻桌椅,身子拼命朝里头靠。

樵夫亦是一脸惊容,右手抚在柴刀上,却不敢有半分异动。

唯有文士依旧立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向熊怪,淡淡说道:“到底是妖魔,便只有这点耐性。”

粗粝的声音响起:“我大哥本想在落花涧打个牙祭,却一个不慎,着了道。

既然你们几个见过那厮,今日入我腹中,也算不得冤。”

“爷爷呢?你还我爷爷!”女娃哭的响亮,瞬间激发了妖魔凶性。

“想见你爷爷?好说!”熊精单手一提,便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其吞下。

一众人吓得惊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文士高呼一声“大风起兮!”

狂风呼啸,吹进了茶馆,竟是将空中的女娃卷走,带到了文士怀中。

“言出法随,儒道行者?”樵夫见多识广,不由惊呼出声。

文士波澜不惊:“便只有这点能耐?”

熊精不恼,反而大笑,笑声震得人心惶惶。

“你笑什么?”文士皱眉,却听怀中女娃开了口:“它笑你连正主都分不清,就敢大言不惭。”

话音落下,雪白狐尾如同锁链,将文士缠了个紧实。

再看那熊精,瞬间化作一道黑烟,空留一地白骨,上面的零星血肉,看着还新鲜。

“幻术神通?我何时中的招?是那时......”文士后知后觉。

原来女娃先前在茶馆内嬉戏玩闹,就是为了布下幻术迷障,此狐妖道行着实不简单!

白狐如同蟒蛇将文士越缠越紧,狐首像是游离的蛇头,落到了文士肩上,绿油油的眸子里满是渴望。

“莫要挣扎,这里的人都中了幻术,动弹不得,无人能助你。

待我将你吃干抹净,再送这里的人与你一同上......咦?”

话未说完,白狐忽觉天旋地转,它看到了文士眼中的惊诧、不解、茫然。

视线下移,狐尾依旧缠绕着对方,只是那脖颈处,只剩下碗大的疤,还咕咕冒着血。

“我的头呢?”

黑衣人影缓步走来,蹲下了身子,用棉布三下五除二,便将落地的脑袋缠了个紧实。

这厮手法真熟练啊,也好,起码不用像大哥那般,血流了一地......这是狐妖临死前最后的念想。

半晌之后,众人才回过神来,齐齐看向男子。

草笠之下是一张俊朗面容,剑眉星目,左眉上一道疤痕延伸至太阳穴,这非但不显得突兀狰狞,反而相得益彰。

“一碟花生多少钱?”男子问道。

“啊?这......不打紧的。”掌柜的连连摆手。

“要给的。”男子在怀中摸索了半天,取出一枚铜板放在了木桌上,然后提着脑袋向着屋外风雪走去。

文士赶忙问道:“敢问侠士尊姓大名?”

男子顿了顿:“捉妖人,吴言。”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掌柜拿起桌上的铜板,盯了片刻,又望着那离去背影愣愣出神,直至对方身影完全淹没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樵夫走近,兴奋道:“是他,真他娘的是他!你怎地不说话,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一碟花生要两个铜板......”

“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