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水灌进衣领时，楚明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三息之前，她还在三十岁寿宴上端着琉璃盏，看继母沈氏亲手斟的葡萄酿在杯中泛起金红涟漪。此刻却蜷缩在十五岁那年的雨巷里，左肩箭伤火辣辣地疼。
“那丫头往西巷跑了！“
粗粝的吼声撞在青砖墙上。楚明萝下意识摸向发间，鎏金梅花簪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震——这是外祖母临终前用枯瘦的手指亲自簪上的，簪尾暗藏机关。
前世的记忆如暴雨倾泻。这支簪在她及笄那年莫名失踪，三个月后，楚家矿脉地契就落在了继兄手中。
“找到人直接处理干净。“另一个声音贴着墙根逼近，“夫人说了，尸体要留着验明正身。“
楚明萝忽然轻笑出声。多熟悉的台词啊，当年她被这句话吓得跌进污水沟，如今却听出了破绽——沈氏要验的不是脸，而是她耳后那粒朱砂痣。毕竟前世临死前，她亲耳听见沈氏尖叫：“怎么可能没有胎记？“
雨幕中，她果断折断簪尾。一粒猩红药丸滚落掌心，在闪电照耀下像凝固的血珠。
断魂散在舌尖化开的刹那，楚明萝想起冷宫里那个疯癫老太医说过的话。
“这毒有个妙处。“老太医当时用银簪挑着她裙摆上的血点，“含在舌下是假死，咬碎了见血封喉。“
她突然拔下肩头箭矢往伤口狠狠一按。
“啊——！“
凄厉的惨叫惊飞檐上夜鸦。追兵举着火把冲进死胡同时，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女。雨水冲刷着她唇角溢出的黑血，青白面容在闪电中森然如鬼。
“断魂散？倒是省事。“疤脸汉子蹲下来探鼻息，突然瞳孔骤缩，“不对！这丫头...“
楚明萝倏然睁眼。
绣花针从袖中飞出的瞬间，她想起前世被关在祠堂的冬夜。那个教她用绣花针当暗器的老嬷嬷，原来早就被沈氏沉了井。
三具尸体接连倒下时，巷口传来清脆的击掌声。
“姑娘好俊的身手。“
玄色油纸伞缓缓抬起，露出执伞人玉雕般的指节。伞沿下移的每一寸都像精心丈量过，先是绣着银丝暗纹的锦缎衣袖，再是垂落肩头的鸦羽长发，最后是那双——楚明萝呼吸一滞——与她梦中分毫不差的凤眼。
沉水香的气息笼罩下来时，楚明萝本能地绷紧脊背。
这香气她在前世闻过两次。一次是在被烧毁的商队货物里，一次是弥留之际，有人用沾着这香气的帕子替她擦去额前冷汗。
“追魂箭淬了孔雀胆。“男子单膝点地，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针尖在雨中泛着幽蓝光泽，竟是直接刺入她伤口翻搅，“忍着。“
剧痛让楚明萝眼前发黑，但比疼痛更惊心的是他的手法——挑、捻、提，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可怕。这分明是...
“褚家军的金疮术。“她哑声道，“阁下是太医院哪位大人的高徒？“
银针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当男子低头咬断缝合线时，楚明萝的指甲已抵在他咽喉。染血的指尖捏着刚从对方腰间顺来的玉佩，龙纹在雨水中清晰可辨。
“褚容璋。“她念出这个在梦中咀嚼过千百次的名字，满意地看着水珠从他睫毛坠落到自己脸上，“或者我该称您...三殿下？“
伞面突然倾斜，遮住巷口可能存在的视线。男子眼底笑意褪尽，露出她前世未曾见过的凌厉：“楚姑娘如何认得这龙纹？“
楚明萝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是巡夜金吾卫！前世她就是呼救后被“恰好路过“的金吾卫送进鬼门关。
“申时三刻。“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感觉按着她手腕的指尖猛然收紧，“西市胡商卖的孔雀胆，装在天青釉小罐里。“
这是前世褚容璋临死前告诉她的秘密。那罐毒药，最终进了她的喉咙。
金吾卫的火把光逼近到巷口时，楚明萝被猛地拽进温暖怀抱。
“别动。“褚容璋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手中伞面巧妙遮挡，“你肩上还有三针没缝完。“
隔着湿透的衣衫，她清晰感受到对方心跳——平稳得不像刚刚被揭穿身份的人。这种掌控力让她想起前世那些关于三殿下的传闻：七岁能在御前解九连环，十二岁舌战群儒保住褚家兵权，十八岁...
“姑娘既然认得龙纹。“银针再次穿透皮肉时，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该知道私藏皇子信物是什么罪名。“
楚明萝冷笑，突然咬住他衣襟扯开——锁骨下方，赤色龙纹胎记在雨水中宛如活物。这是她在冷宫废纸堆里见过的图腾，先帝密旨上说，真皇子皆有此印。
“现在我有两个罪名了。“她松开染血的齿关，“殿下要现在喊人拿我吗？“
褚容璋突然轻笑出声。这个笑让他整张脸鲜活起来，仿佛骤然撕破画皮的妖精。他解下玉佩塞进她掌心：“留着。三日后未时，醉仙楼天字阁。“
当楚明萝被推入暗巷侧门时，听见他最后一句低语：“楚姑娘的断魂散用得不错，可惜...“
后半句被金吾卫的喝问声切断。她背靠着药铺后门的雕花门板，看雨水冲刷掉地上血迹。舌尖残余的毒药泛起苦涩——可惜什么？可惜沈氏买的断魂散是次品？可惜她不该认出龙纹？还是可惜...
掌心玉佩突然发烫。她低头细看，发现龙纹右下角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永和十二年制。
这是她前世死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