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幕将起

  • 苍生仇
  • 牧星呀
  • 2713字
  • 2025-05-24 15:47:17

民崇帝九年十月

涌河南岸的固县笼罩在铁灰色的穹顶之下。层层叠叠的云絮压得极低,像是被墨汁浸透的棉絮,几乎要蹭着青瓦屋檐坠落。二十步见方的宅院里,唯有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晃,将守夜人的血泊映成暗红色的琥珀。

檐角蛰伏的黑衣人紧贴着冰冷瓦片,喉间泛起铁锈味。他刻意将呼吸拆解成细碎的蚕丝,却仍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这让他想起十四年前那个同样没有月亮的夜,父亲的头被挂在府门前时,牌匾缀着的玄色流苏如何被血浸成绛紫。

“他倒是敢张口。“正厅雕花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裹着锦缎的中年人将信笺甩向身旁铜柱般的侍卫。信纸打着旋儿飘落,墨字歪斜如毒蛇蜿蜒:“十月十八,千两白银,生意断头。“

侍卫腰间的七环刀发出细碎颤音,左臂盘踞的刺青猛虎在烛光中舒展爪牙。“完州知府暴毙那日,固风山的狼崽子们就在驿站外磨刀。“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刀环,“新来的草包知府,怕是连剿匪文书都懒得拆。“

檐上人瞳孔骤缩。雨前潮湿的夜风掠过他蒙面布下苍白的脸颊,十四年前的记忆裹着血腥味翻涌而上——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从门缝里瞥见的那对交叉双刀,此刻正在视网膜上灼烧。

“哐啷“一声金铁交鸣惊破思绪。唤作铜虎的侍卫横刀当胸:“铜虎以项上人头作保,定护夫人小姐周全。“重甲铿锵声渐远时,黑衣人方才惊觉冷汗已浸透中衣。远处侧门处垂死的守卫正用指甲抠挖砖缝,喉间血泡破裂的咕噜声混在秋风里,像极了当年奶娘被利刃穿胸时的喘息。

子时的更漏突然炸响惊雷。云层深处传来天神战车碾过穹顶般的轰鸣,黑衣人借着雷光鹞子翻身,漆黑的长刀在刀鞘中发出鸣叫。

“刘大王亲启...“正厅内的兰知州运笔如飞,狼毫忽地悬在半空。铜镜里倒映的漆黑身影让他的笔停留在“宽限”二字上。未及转身,后心骤然炸开的剧痛已将他钉在案几之上,紫毫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恍若垂死之人扩散的瞳孔。

“我是前柳州府尹之子,尹星,来求十四年前灭门那天,双刀客的名讳。“黑衣人声线淬着寒铁,刀刃缓缓旋转时带起血肉黏腻的绞响,“说出来,你妻女或可活过五更天。“

兰知州喉间发出破碎的笑声:“安世郎竟然没有赶尽杀绝哈哈哈.........“鲜血顺着胡须滴落官袍补服上的白鹇.。

乌金刃突然偏转三寸,精准截断了肺脉。这是老刽子手折磨死囚的手法,让受刑者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浸透衣衫。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与当年躲在衣柜里的九岁稚童如出一辙的漆黑的眉眼:“我再问最后一遍。“

雨幕终于倾泻而下,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招魂般的清响。兰知州望着廊下妻女居所的方向,虚弱的声音如同他即将消失的生命

“十一剑阁,位列第五,项然!“最后的尾音混着血沫喷在窗纸上“总是如此,杀人偿命,你已得到想要的,就此离去吧,我人之将死,不会惊扰守卫,望少侠留我妻儿一命”

极暗的夜空下,雨如墙壁一般坚硬,尹星将黑色长刀收回鞘中,准备翻窗离开,就在这瞬间,一声尖叫打破了兰大人最后的平静。

原来是侍女经过时发现了屋内的人影,惊叫一声,引来了侧房的铜虎。

铜虎一把推开正厅房门,同时也看见了倒在案前的兰大人与黑衣人,同时也打翻了木在原地侍女的提灯。

七环大刀割裂雨幕时发出虎啸般的震颤,青铜环在雨中划出七道同心圆弧。刀锋未至,劲风已掀碎整扇雕花木窗。

“贼人!你可知你杀了谁!“

壮汉的咆哮裹挟着铁锈味,七枚铜环在雨帘中拉出银亮弧光,仿佛要切开这雨幕。尹星盯着七环大刀刀刃上斑驳的暗红纹路——那是无数亡魂在精铁上烙下的血痂。

之前在房梁偷听时,就注意到此人不善,定需十分小心,随即翻窗欲撤,但此时,铜虎巨大的身躯早已撞破正堂木墙,大步逼近。

“那是灭我家门的仇人!“

壮汉虬结的肌肉在雨中蒸腾白雾,臂上刺青的吊睛白额虎瞳仁泛金,恍若被这声惊雷唤醒的洪荒凶兽。

铜虎暴起一劈,刀锋破空声撕裂耳膜,尹星见状立刻将黑刃横亘胸前的刹那,暴雨突然凝滞。当年孩童颤抖的指尖已化作磐石般的握力。

金铁相交,雷鸣应声炸响,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颤

尹星双足深陷青砖三寸。黑刃震颤的嗡鸣与七环震响交织成丧钟,震动在手上迟迟不散。

铜虎见这一击竟未能劈碎这黑刀,随即背肩发力,带着熔炉般的热浪撞向黑衣人。

尹星未能料到这一击,连人带刀应声向后飞去。

背后三人合抱的古柏在撞击中簌簌震颤,树皮龟裂处渗出琥珀色松脂,断裂的肋骨刺进肺叶,腥甜血气与树脂的苦香在尹星喉间翻滚。

不远处的正堂,火舌正沿着《洲志》烫金书页舔舐梁柱,丫鬟打翻的灯笼在宣纸堆里绽开赤莲。尹星望着兰大人焦黑的衣角在火中翻卷,“你如此忠心于兰大人...“他吐出口中血沫,看着铜虎臂上刺青随呼吸起伏,“不妨快点将他收尸。“

话音未落,那猛虎纹身竟似活物般弓起背脊。

七环大刀再度扬起时,刀锋竟将方圆三丈的雨幕尽数蒸腾,青铜环嗡鸣如丧钟齐奏,刀气在地面犁出半尺沟壑,百年古柏的树冠在罡风中疯狂摇摆,落叶尚未触及刀光便已粉碎。这一击裹挟着开山裂石之威,便是城墙雉堞在此也要化作齑粉。

尹星背靠大树,瞳仁里映出不断放大的刀光,这一刀,铜虎将他巨大的身躯横在面前,右面是那夺命的一刀,做若是向左躲避,那大刀也必将斩断树干,此刻,他已避无可避。

“浮水可推万斤舟”

他右足猛然蹬向树根凸起处,肩颈、手肘与膝弯瞬间构筑起三角铁架,黑刃以四十五度角斜架在身体构成的几何支点上。

七环大刀接触刃锋的刹那,三十七斤精铁竟顺着倾斜的刀面滑向苍穹,在古柏主干撕开两丈长的裂口,木屑混着铜环震落的绿锈如暴雨倾泻。

铜虎的咆哮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刀柄——五指指节已被削去大半,森白骨茬刺破皮肉。腋下铠甲接缝处渗出的血线,正沿着猛虎刺青的脊背蜿蜒成溪。

此刻,黑衣人已然站在自己背身处提刀。而那刀刃竟然因为刚刚的摩擦,变得通红。

壮汉暗中发力,右臂筋肉如老树盘根般虬结,试图将深嵌古柏的七环大刀抽出。三人合抱的树干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刀柄纹路刮擦着树芯年轮,每道环纹都在抗拒着脱离这具苍老的躯体。尹星的刀刃已然逼近,铜虎左手格挡的动作却比思绪更快,精铁护腕迎着黑刃撞出星火,刀刃切开熟牛皮甲时发出的撕裂声,让铜虎想起他父亲肉铺切肉的声音。

刀锋破入尺骨的瞬间,铜虎左臂筋肉本能地绞紧刃口。三十七斤大刀都未能摧折的黑刃,此刻竟被他用血肉生生钳住半寸。尹星感受到刀身传来奇异的震颤——那不是兵器相击的震动,而是壮汉经脉间奔涌的最后气劲,恍若困兽濒死的抽搐。

“兰大人,铜虎尽力了...“濒死的呢喃混着血沫,与不远处的救火声,求救声,与喊杀声在雨幕中浮沉。

尹星拄着黑刀踉跄起身,断裂的肋骨刺破肺叶,每次喘息都带着血泡破碎的轻响。府衙深处传来金铁交鸣,他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水冲刷着漆黑的刀身,刃面久违映出天际血色流火。古柏仍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那道贯穿树干的狰狞刀痕,此刻正汩汩涌出琥珀色的树脂,像极了十四年前尹氏宗祠淌了三天三夜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