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一家居住在旧港区的一个中型社区中,与上周发现过尸体的圣乔治路只有两条街区之隔。
和这附近绝大多数的房屋一样,它也是一幢有着至少五十年历史的木制建筑,踏上门廊时,卢克甚至能够从脚下的触感中感受到地板的腐朽。
“他们确实很需要那笔钱。”特纳探员在按响门铃之前,给出了精准的评价。
开门的是一个神色紧张的年轻男人,卢克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认出来,他就是结婚照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乔治·怀特。
小蒂芙妮的失踪,给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卢克三人走进起居室,看见了呆坐在沙发上的克丽丝·怀特时,这种感受变得更加强烈了。
或许是因为接受过太多次的采访和问询,她的双眼之中毫无神采,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在三人走到她身边时,也没有一点儿反应。
“医生说,她得了失语症。”怀特先生替妻子解释了失礼的缘由。
特纳警官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卢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可能的切入点,追问道:“约翰·格林医生?”
怀特先生有些惊讶地回答:“是的,他是我们的家庭医生。”
在美国,家庭医生属于初级保健医生,主要职责是为社区中的居民提供慢性病长期治疗、预防保健以及重大疾病的转诊服务,许多小型家庭医生诊所甚至只有3到5名员工。
格林医生经营的诊所正是如此。
卢克点了点头,看来,在误诊事件发生后,这对夫妻依然对格林医生抱有信任。
“警局那边……是有什么新消息吗?”怀特先生先生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声,“如果是坏消息的话,我们能换个房间谈吗。”
“上周日的晚上,福克斯电视台的一个记者上门采访,问了很多很悲观的问题,从那以后,克丽丝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打电话给了格林医生,他说,克丽丝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她不能再受到更多刺激了。”
特纳探员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抱歉,今天的谈话需要你们两人都在场。”
乔治·怀特的脸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你们……找到她了吗,她还活着,是吗?”
‘他在利用恐惧,’卢克立刻发现,‘问询已经开始了。’
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执法记录仪,确保房间内的对话能被完整地记录下来。
“不,目前并没有收到关于小蒂芙妮的新消息,”特纳探员向卢克的方向投来了一个赞赏的眼神,“或者说,在现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才应该是最好的消息。”
“这次上门拜访,是为了向你们确认一些情况。”
“我们从一位线人口中获得了非常重要的线索,你们夫妻二人,似乎向警方隐瞒了关键的信息。”
“什么?”乔治·怀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个度,“小蒂芙妮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不可能向警方隐瞒任何信息!”
说谎。
卢克扭开头,在怀特先生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表情。
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指责时,简单地重复对方的话是最愚蠢的做法,这几乎就是在明确地告诉审讯者——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信息,并且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他在利用自己重复问题的时间,用尽所有的脑力,思考自己应该如何编出一个新的谎言。
特纳探员很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立刻转变了自己对待乔治·怀特的态度。
“得了吧,怀特先生,我们都知道,你没有说出全部的事。”
他用指甲敲了敲自己皮带上的金属带扣,用清脆的碰撞声抢夺着对方的注意力。
“你在电视采访中表现得像是个好父亲一样,但是却不愿意告诉我们,小蒂芙妮在医院里曾经遭遇过什么,”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夸张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天啊,她才只有五岁!”
“APD和FBI的警探曾经无数次地来过这栋房子,在这么多次的拜访中,你有没有尝试过,想要告诉他们,小蒂芙妮的失踪可能会与那件事有关?”
乔治·怀特的脸色变了又变,却始终一语不发。
“我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特纳探员放缓了语气,“相信我,我能够理解你的一部分想法。”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你确实没有把医院里发生的事与她的失踪联系起来,但在她失去了一条腿之后呢?”
乔治·怀特低下了头,他的双拳紧握,似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阻止自己开口说出实情。
特纳探员适时地转变了策略,他向前跨出一步,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我看过你的那些采访,你对小蒂芙妮的爱,并不是虚假的。”
“我愿意相信,没有人会比你更想让小蒂芙妮回家。”
“而现在,大部分的可能性都已经被排除,剩下的唯一线索,就只有她的左腿,和她在卡米洛医疗中心接受过的治疗。”
“但那家医院拒绝交出小蒂芙妮的病历,甚至拒绝承认她曾经在那里就诊。”
“警方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让他们交出那些治疗记录,而这可能是小蒂芙妮最后的机会了。”
“作为一个父亲,你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对吗?”
他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乔治·怀特的眼睛,用无声的压制,逼迫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他不会的。”
回复特纳探员的并不是乔治·怀特,而是从卢克三人进入房子以来,一个字也没有说过的克丽丝·怀特夫人。
卢克转过身体,立刻就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在药店和医院里都十分常见的橙黄色药品分装瓶。
他立刻意识到了那东西代表的含义,从口袋中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塑胶手套戴在手上,快步移动到沙发旁,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个瓶子。
药瓶里还残留着几颗浅色的小药片,瓶身上贴着一张带有卡米洛医疗中心徽章的贴纸,上面用蓝黑色圆珠笔草草地写着三个字母:MTX。
Methotrexate,甲氨蝶呤,儿童骨肿瘤最常用的化疗药物之一。
“你疯了吗!”乔治·怀特怒吼着,“我们在协议上签了名,他们会毁了我们的!”
面对着已经有些癫狂了的丈夫,克丽丝却表现得十分冷静,她站在原地,高挑瘦削的身体微微颤动,隔着那套有些老旧的沙发与丈夫沉默地对峙着。
直到这时卢克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人是那么的消瘦,她的肩膀极薄,甚至已经撑不起身上的那条长裙。
看来,至少是在小蒂芙妮被误诊为骨癌之后,她就已经开始了精神与生理上的自我折磨。
“你说得对,我早就疯了,从蒂芙妮失踪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再是我了。”
“签了名的人是你,拿走了钱的人也是你,但做了化疗的,从家里被绑走的,失去了一条腿的,是我的孩子。”
“蒂芙妮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承受这些事。”
“尤其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和她的表现一样平静,但这种平静像是海啸来临之前的海面,随时都会翻起大浪。
“我才不管那什么保密协议,我只想她活着。”
“我只想……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逮捕我吧,探员们,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罪名都可以,伤害儿童也好、违反保密协议也罢,我不在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只要我的证词,能帮助你们找到蒂芙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