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水残垣七月十五的晨雾像团未凝的青铜浆,裹着洵水的腥甜在山谷里游荡。吴陵趴在越野车引擎盖上,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卫星地图上的洵水像条锈蚀的青铜链,从秦岭深处蜿蜒而出。苏佑薇靠在车门上啃压缩饼干,墨镜滑到鼻尖:“《水经注》说‘洵水出秦岭,潜流百里,伏于黄泉’,合着咱们现在就在‘黄泉’边上打转?”
李嘉蹲在河边洗手,战术手表的指针在水面投下倒影:“水温 14度,比正常山泉水低 5度。”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河床上的鹅卵石——每颗石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像被某种力量长期冲刷,“下游三公里有个回水湾,水底沉着半截青铜簪,簪头刻着饕餮纹。”
吴陵翻开爷爷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老人用蓝笔标注着:“洵水即古籍‘黄泉’,夏后氏以人蛹祭河,故水色常年青灰,含铜量超标。”他摸出随身携带的 PH试纸,浸入河水后瞬间变蓝——果然是强碱性,与普通山泉的弱酸性截然不同。
“看那边!”苏佑薇突然指着上游,墨镜后的眼睛发亮。河湾处的芦苇丛里,半截断碑露出水面,碑身布满绿锈,却仍能辨出“地母”二字。李嘉解下登山绳:“我去看看。”他的战术靴踩进河滩的淤泥,每一步都发出“咕啾”声,像大地在咀嚼什么。
吴陵盯着李嘉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后颈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与河滩上那些朝着同一方向的鹅卵石一样,疤痕的走向竟也指向秦岭深处。苏佑薇递来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地图上,晕开“娘娘庙”的标记:“你说当年拆庙的人,有没有在地基里发现过青铜器?”
“1958年大炼钢铁,能熔的都熔了。”吴陵接过水瓶,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洵水源头”,“但地母像这种大型祭器,说不定有人偷偷藏了残件。”他想起在屠宰场老张的纹身,想起昨夜在箭竹林看见的青铜柱,那些云雷纹的走向,与断碑上的“地母”二字笔画惊人地一致。
李嘉的声音从芦苇丛传来:“碑身刻着‘夏后氏奠’,落款是‘玄宫令’。”他举着防水手电,光束扫过碑阴,“背面有幅线刻,像是个人形躺在青铜容器里,腹部隆起——跟青铜尊内壁的‘青铜子宫’一模一样。”
苏佑薇吹了声口哨:“玄宫令,夏代官名,专管王室丧葬。看来这儿真是夏后氏的祭河遗址。”她从帆布包里翻出个青铜小鼎,鼎腹内侧刻着相同的云雷纹,“去年在郑州收的,鼎足刻着‘洵水之祭’,一直没敢对外说。”
吴陵接过小鼎,触感与青铜尊截然不同——这是件后世仿品,包浆做旧,但云雷纹的走向却异常精准,像是照着某种模板临摹。他忽然想起陈胖子说的洛阳坠井案,想起那些死时攥着铜锈的人,他们手里的残片,会不会都是这种仿品?
“看上面!”李嘉突然指向半山腰。晨雾散去,露出片被雨水冲刷的台地,断瓦残垣间立着几根石柱,柱身上的凹痕显然是被利器砍断的——那是拆庙时留下的痕迹。苏佑薇摸出望远镜:“石柱间距九米,符合周代‘天子九鼎’的规制,中间的基座,应该就是地母像的底座。”
越野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抵达台地。遗址中央的基座呈圆形,边缘刻着双蛇交尾纹,与老张的纹身、李嘉的青铜镜背面纹路完全一致。吴陵蹲下身,指尖抠下块嵌在石缝里的青铜渣——带着高温熔铸的气泡,正是大炼钢铁时留下的。
“地母像被熔了,但基座还在。”苏佑薇用洛阳铲敲了敲基座,声音闷响如叩钟,“《三秦记》说地母像‘腹可容棺,目能引魂’,说不定葬器坑的入口,就在这基座下面。”
李嘉突然按住她的手,战术手套下的肌肉紧绷:“有脚步声。”他的耳朵转向西北方,那里的灌木丛传来枝叶摩擦声,“至少三个人,穿胶鞋,带金属工具。”
吴陵的后背沁出冷汗。他想起昨夜在箭竹林看见的青铜柱,想起那辆尾随的北汽 212。苏佑薇的青铜小鼎在基座上投下阴影,鼎腹的云雷纹与基座的双蛇纹重叠,竟组成个“引”字。
“小心!”李嘉突然扑过来,吴陵听见子弹擦过空气的尖啸——是气步枪,消音器处理过的声响。基座后方的灌木丛里,闪过道金属反光。李嘉反手甩出登山镐,镐头砸在岩石上迸出火花:“佑薇,去车上拿信号弹!吴陵,找掩护!”
苏佑薇猫腰冲向越野车,帆布包在胯骨上撞出闷响。吴陵躲在断柱后,看见基座边缘的双蛇纹突然泛出微光,像被某种力量激活。他摸出青铜尊,尊口的牛血痕迹在晨露中格外醒目,尊腹的“黄泉引”铭文,此刻正对着基座中央的凹槽——那里,有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静静地躺在泥水里,边缘的云雷纹与尊腹断口严丝合缝。
“吴陵!”李嘉的低喝打断了他的思考。穿迷彩服的人影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手中的洛阳铲闪着冷光。为首的人戴着棒球帽,帽檐下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与老张相同的红绳。
“把青铜尊交出来,保你们不死。”那人的声音带着陕西口音,洛阳铲的铲头敲打着断柱,“1962年的考察队,就是死在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地母像的肚子里,全是等着补全的人蛹。”
吴陵的手指扣进断柱的凹痕,忽然触到刻在石缝里的小字:“七月十五,引魂归蛹”。这行字的笔迹,与爷爷笔记本里的警告如出一辙。李嘉的格斗刀已经出鞘,在阳光下划出冷光,而苏佑薇还在越野车里翻找信号弹,引擎盖的反光里,吴陵看见基座下的泥水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缓缓蠕动。
“你们是谁?”吴陵大声问道,同时悄悄将青铜残片揣进兜里。戴棒球帽的人冷笑:“赵老四的儿子,李老二的孙子——当年被‘黄泉引’害死的人,后代都在找这个葬器坑。”他忽然盯着吴陵的口袋,瞳孔骤缩,“你捡了基座的残片?知道那是什么吗?是地母像的‘引魂眼’,戴上它,能看见黄泉里的人蛹在等你补全!”
李嘉的刀已经抹过一人的手腕,血珠溅在基座的双蛇纹上。吴陵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人蛹阵”,想起那些腹部隆起的青铜裹尸。他摸出青铜罗盘,指针此刻竟指向基座中央,而不是秦岭深处——原来,真正的“黄泉引”入口,就在这被拆毁的娘娘庙基座下,在双蛇交尾的中央,在“地母像”曾经容纳棺材的腹腔里。
苏佑薇终于甩出信号弹,红色的光芒划过秦岭的天空。戴棒球帽的人咒骂着 retreat,消失在灌木丛里。吴陵蹲下身,用洛阳铲撬开基座边缘的石板,底下露出个青铜井盖,井盖上的云雷纹与青铜尊完全一致,中央的圆形凹槽,正好能放下他刚捡到的“引魂眼”残片。
“要打开吗?”李嘉擦着刀上的血,战术手表的指针疯狂旋转。苏佑薇凑过来,墨镜后的眼睛映着青铜井盖的反光:“爷爷说过,地母像的肚子是‘活人的子宫,死人的棺椁’——说不定,葬器坑就在下面。”
吴陵盯着井盖上的云雷纹,想起青铜尊内壁的地图,想起“夏后氏葬器坑”旁的“人蛹”“青铜子宫”。他摸出那片“引魂眼”残片,对准井盖的凹槽。李嘉突然按住他的手:“你爸当年就是在这儿失踪的——1962年,他跟着考察队打开了地母像的腹腔,再也没出来。”
雨声突然变大,洵水的咆哮声从山谷传来。吴陵望着李嘉后颈的旧疤,想起他父亲临终前的警告,想起爷爷笔记里的“九人成蛹”。但手中的残片在发烫,青铜尊在越野车的防潮箱里,尊腹的铭文仿佛在催促他。
“七月十五,黄泉引开。”苏佑薇轻声念道,“吴陵,你爷爷用一辈子告诉你别补全断器,可你现在,要亲手打开地母像的引魂眼——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吴陵没有回答,只是将残片轻轻按进凹槽。青铜井盖发出沉闷的“咔嗒”声,云雷纹在雨水的冲刷下泛出金光。他忽然想起在工作室补全青铜尊的那个雨夜,想起镜中闪过的人影,想起爷爷遗像上欲言又止的神情。
井盖下传来微弱的青铜震颤,像某种古老的器物在苏醒。洵水的水位突然上涨,浑浊的水流漫上台地,冲刷着基座的双蛇纹。吴陵站起身,望着秦岭深处翻涌的云雾,忽然明白,所有的一切,从他补上那片残片开始,就已经注定——黄泉引开的不是去路,而是归程,是夏后氏葬器坑对补全者的召唤,是青铜子宫对人蛹的等待。
“走吧。”他轻声说,“黄泉引已经开了,我们没有退路。”
李嘉的刀在掌心划出浅痕,血珠滴在井盖上,竟顺着云雷纹流向中央。苏佑薇收起洛阳铲,摸出那枚青铜戒指,戒指上的饕餮纹与井盖的纹路完美契合。三人站在青铜井盖前,听着洵水的怒吼,看着秦岭的云雾在头顶翻涌,像极了三千年前的某个清晨,夏后氏的祭司们站在地母像前,等待着黄泉引开,等待着人蛹归位,等待着青铜子宫的开启。
而他们,三个普通的现代人,即将走进这个千年的葬制,走进爷爷笔记里的“人蛹阵”,走进秦岭深处的“夏后氏葬器坑”——带着补全的断器,带着未解的秘密,带着随时可能成为人蛹的危险。
雨越下越大,青铜井盖的云雷纹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极了青铜器上的血锈,像极了黄泉里的引魂灯,像极了地母像眼中的微光。吴陵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铜锈味与血腥气,那是三千年的等待,那是黄泉引开的气息,那是他们即将踏入的,青铜鬼录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