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晨雾像团未揉开的青铜浆,裹着露水的腥甜漫进鼎昌客栈的雕花窗。吴陵搁在枕边的青铜罗盘突然轻颤,指针在“艮”位疯狂打转,惊醒时才发现苏幼薇的手机在床头跳个不停,屏幕上是拉欠儿发来的定位——“洛城县青石坳,辰时三刻,见烟起即至”。
“得走山路。”李嘉盯着手机地图,战术手表的荧光映着他皱眉的轮廓,“从这儿到青石坳,车程三小时,后半截是盘山道,去年暴雨冲毁过路基。”
苏幼薇套上绣着青铜纹的马甲,墨镜滑到鼻尖:“怕什么?咱们的 V8大路虎连秦岭的黄泉引道都闯过——”她忽然瞥见吴陵盯着罗盘的眼神,“不过说真的,这罗盘从秦岭回来就没消停过,该不会沾了什么脏东西?”
吴陵没搭话,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饕餮纹:“艮为山,主阻碍。”他忽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周易补鼎篇》,“夏后氏以八卦定葬器方位,青石坳若在艮位,怕是个‘困’局。”
越野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晨露还挂在老槐树叶上。苏幼薇把青铜铃铛系在后视镜上,丁零声混着发动机轰鸣,惊飞了蹲在墙头的灰鸽。李嘉的战术手电扫过山路旁的断崖,发现岩石层间嵌着半截陶片,釉色与秦岭出土的夏代陶器别无二致。
“看!”苏幼薇突然指向山腰,那里飘着缕淡蓝的烟,“拉欠儿说过,土坑拍卖会用艾草烟打信号,蓝烟是‘生坑货’,青烟是‘熟坑’——咱们这回碰的是刚出土的生货。”
山路愈发颠簸,V8的底盘数次擦过凸起的岩石。吴陵摸着帆布包里的青铜罗盘,指针渐渐稳定,直指前方山坳。当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座落在谷底的青石坳突然现形——七间土坯房围成半圆,中央空地支着三口铁锅,艾草烟正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在晨雾中勾出诡异的轮廓。
“停在这儿。”李嘉突然踩刹车,目光落在土坯房墙上的涂鸦——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禾”字,与苏幼薇手机里的鼎残片照片如出一辙,“先观察。”
三人下车时,有穿粗布衫的中年人迎上来,袖口绣着褪色的双蛇纹:“苏老板,吴修复师,李爷——”他点头哈腰,却在看见吴陵掌心的浅红印子时,眼皮猛地一跳,“货在西厢房,规矩是——”
“只摸三分,不碰全器。”苏幼薇接过话头,帆布包在胯骨上撞出闷响,“老规矩,我们懂。”
西厢房的木门推开时,霉味混着土腥味扑面而来。七盏煤油灯在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照见土炕上摆着十二件器物:青铜鼎残片、陶俑断首、玉琮半成品,最显眼的是只缺了三足的青铜鬲,腹部刻着斗大的“禾”字,笔画间填满新鲜的铜锈。
“好个夏后氏禾鼎残件。”吴陵戴上棉质手套,指尖轻触鬲腹,“范铸法留下的垫片痕迹,与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鼎足完全一致。”他忽然皱眉,“但铜锈是新做的,用艾草汁混着黄土调的浆,顶多半年。”
“吴修复师好眼力!”角落里传来鼓掌的声音。穿唐装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转着枚青铜镜,镜面映出吴陵掌心的印子,“不过这鬲虽新,铭文却是老的——看见‘禾’字右上角的缺口没?那是当年夏桀战败时,被商军戈刃砍出来的。”
苏幼薇凑近细看,发现缺口处的铜色果然不同,带着氧化多年的包浆:“老狐狸,玩的是‘老铭新器’的把戏?”她忽然指着陶俑断首,“这个更妙,东汉陶胎配西周陶衣,釉色用的是秦岭黄土——”
“苏老板给条活路。”中年人赔着笑,额角沁出冷汗,“这年头生坑货难寻,只能拿老残片拼新器,好在铭文是真的——”
李嘉突然按住吴陵的肩膀,战术手电扫过墙角阴影:“有人在房梁上。”他的声音极低,“左二右三,共四人,带折叠铲。”
吴陵抬头,看见房梁木缝间露出半截登山绳,绳结是特种部队常用的“捕鲸结”。穿唐装的老者忽然起身,青铜镜对着吴陵的方向:“各位老板,拍卖会规矩——货看三分,价出一口,现在请移驾东厢房,咱们亮灯开拍。”
东厢房中央摆着张槐木圆桌,煤油灯的光映着七张陌生面孔。苏幼薇数着桌上的青铜签,忽然轻笑:“八家竞拍,暗标竞价,有意思——”她压低声音,“看见左首穿羊皮袄的没?袖口补丁是秦岭地图的轮廓,去年在西安见过,专收带血沁的生坑货。”
拍卖师敲响青铜铃铛的瞬间,吴陵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他望着窗外渐散的晨雾,发现青石坳的七间土坯房,竟暗合北斗七星的方位,而中央的艾草锅,正对着“天枢”位——与秦岭葬器坑的星图完全一致。
“第一件,夏后氏禾鼎残片——”中年人掀开红布,露出半块带“禾”字铭文的青铜片,“起拍价,二十万。”
竞价声此起彼伏时,吴陵注意到穿唐装的老者始终盯着他,手中的青铜镜不时照向罗盘。李嘉的手指在桌下敲出摩尔斯电码:“房梁上的人在移动,目标可能是残片。”
苏幼薇举着青铜签的手顿了顿,忽然指向残片缺口:“铭文尾部少了个‘年’字,夏后氏以禾纪年,完整铭文该是‘禾年大熟’——”她忽然提高声音,“五万,我要了。”
全场哗然。穿羊皮袄的男人冷笑:“苏老板这是打眼了?残片缺字,根本不值——”
“值不值,得看补全后的器型。”吴陵忽然开口,掌心的浅红印子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夏后氏禾鼎,本就是断器,当年商汤灭夏时故意击碎,为的就是——”他忽然瞥见老者的青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掌心印子竟变成了引魂眼纹路,“为的就是让后人永远找不到完整的铭文。”
拍卖师的铃铛悬在半空,煤油灯芯突然爆响。李嘉的战术刀在桌下抵住裤脚,那里正有根细钢丝缓缓靠近苏幼薇的帆布包。吴陵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干上新刻的双蛇纹还在渗着树汁,突然明白——所谓土坑拍卖会,根本不是买卖古董,而是借“禾鼎残片”,引他们这些与秦岭有关的人,踏入另一个“黄泉引”的局。
“十万!”苏幼薇的声音惊醒了他,她正盯着残片,墨镜后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出十万,赌这残片能补全夏后氏的‘禾年鼎’。”
穿唐装的老者忽然笑了,青铜镜终于不再照向吴陵:“苏老板好胆识。”他望向其他买家,“还有更高的吗?”
竞价声渐歇时,吴陵注意到墙角阴影里,戴草帽的老人正慢慢走过,后颈的淡红胎记在煤油灯下一闪而过——与李嘉的疤痕,与秦岭地母像基座的双蛇纹,与他掌心的浅红印子,形成某种隐秘的呼应。
拍卖师的铃铛落下,发出清越的响。苏幼薇接过残片时,吴陵忽然听见房梁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李嘉的战术刀已经出鞘,却被他按住:“别冲动,这残片——”他望着残片背面的刻痕,那是个极小的“艮”字,与罗盘上的方位完全一致,“是打开另一个局的钥匙。”
青石坳的晨雾彻底散去,阳光穿过窗棂,照在苏幼薇新收的残片上。吴陵摸着掌心的印子,忽然想起在秦岭井底看见的龟甲铭文,夏后氏在最后刻下的,除了“补全者归”,还有半句被铜锈覆盖的话——“禾年大熟之日,便是黄泉重开之时”。
而此刻,穿唐装的老者正将青铜镜收入袖口,镜面上映着吴陵三人的倒影,背后的老槐树影,竟慢慢化作秦岭深处的青铜神树模样。拍卖会的喧嚣声中,没人注意到青石坳的七间土坯房,正在晨光里投下北斗七星的影子,像极了秦岭葬器坑的微缩模型,而他们,早已成为这盘大棋里,无法回头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