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松针簌簌落在青石棋盘上,陈青崖握着药锄的手微微发抖。他分明看见对面执白子的老者衣袖拂过之处,岩缝里枯黄的野草突然抽出新芽。
“小友方才问山何时老?“老者将白子落在“天元“位,整座山忽然震颤起来,“你看这棋盘,黑子围困白龙,可曾想过白龙本就是云雾所化?“
陈青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昨日他在半山腰采石斛时听到山风里传来叹息,循声而上竟撞见这局残棋。此刻晨雾在老者指间流转,化作缕缕银丝缠绕棋枰。他忽然发现那些根本不是棋子,而是凝结的星辉。
“此山名唤青要山,秦汉时唤作忘忧。“老者突然抓起一把黑子撒向云海,棋子坠落的轨迹竟勾勒出银河的模样,“你昨日说其他山峰尽是草木,却不知那些草木都是前人遗落的执念。“
山风骤急,棋盘上的星子突然迸发青光。陈青崖看见对面崖壁浮现万千人影——披蓑戴笠的采药人、峨冠博带的诗人、断臂瘸腿的戍边老兵,他们的身影在苔痕间明明灭灭,最后都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岩缝。
“你看那株赤箭。“老者忽然指向东南方峭壁,“三十年前是举子悬梁的白绫,百年前是将军自刎的剑穗。“陈青崖定睛望去,那丛开着紫花的草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转眼变成一截焦黑的枯枝。
云层中传来闷雷,棋盘上的星子开始不安地跳动。老者从袖中取出一片翡翠般的山岚,轻轻覆在陈青崖眼睑上:“且看真正的草木。“
刹那间天旋地转。陈青崖看见脚下山脉如巨龙翻身,沧海化作桑田只在弹指之间。原先采药的山坳涌起滔天巨浪,浪尖上站着峨冠博带的自己;转瞬又变成焦土,无数铁甲将士从地底爬出,握着生锈的刀剑相互砍杀。
“世人只见草木枯荣,哪知山魂不朽。“老者的声音忽远忽近,“你说唯见此山是青山,不过是因为...“雷鸣淹没了后半句话,翡翠山岚突然碎裂,陈青崖踉跄着抓住岩壁,发现掌心全是带霜的松针。
霞光染红云海时,陈青崖在摘星岩找到了第二处棋局。这次对弈的是个红衣童子,发间别着半凋的枫叶。棋盘上布满水渍,细看竟是缩小的江河湖海。
“师父说你看得见山岚里的执念。“童子捏着枚珊瑚棋子轻笑,“可知晓为何独这座山长青?“不等回答,他突然掀翻棋枰。无数水滴悬浮空中,每颗水珠里都映着陈青崖不同年岁的面容。
暴雨倾盆而下,陈青崖在电光中看见整座山变成透明的琉璃。山腹中蜷缩着巨大的青色光团,那些历代修行者的魂魄如萤火萦绕其间。光团每颤动一次,山间草木就更换一季枯荣。
“青山已随晚风去——“童子的吟唱被狂风扯碎,陈青崖怀中的药篓突然飞出二十年前失踪的采药刀。当他握住刀柄的刹那,漫天秋雨凝成冰棱,每一根冰刺里都封印着某个雨季的记忆。
崖边老松轰然倒塌时,陈青崖终于看清山神本相。那抹青影既像垂暮老者又似总角孩童,手中握着的既是药锄也是长剑。云台在霞光中缓缓升起,他忽然明白“沧海化桑田“的真正含义——山巅那株永不凋零的赤箭,正是自己十八岁那年亲手种下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