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狩猎(4k)

在这深入荒野的八天里,罗伯特·基里曼悄然卸下了无形的枷锁。

他不再像身处学者中心时那样,刻意将自身的能力限制在“优异凡人”的水平线上。

那些自我施加的锁链被解开,一种更深沉的力量开始在他年轻的躯壳下涌动。

他平静而坚决地从名义上的队长——那位城邦荣耀卫队的冠军战士——手中,接过了小队的实际指挥权。

这个转变并非没有遭遇质疑。

女猎手、技师,甚至冠军本人,眼神深处都掠过一丝疑虑: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便身份尊贵、体格远超同龄,真能驾驭这支队伍,应对荒野变幻莫测的凶险吗?

这份疑虑,终结于一次寻常的休整。

罗伯特随意拾起脚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掂了掂。

就在众人目光下意识聚焦的刹那,他手腕轻抖,那颗石子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灰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地射向十步开外一块半人高的风蚀巨岩。

“砰!”

一声沉闷而震撼的爆响!

并非简单的撞击,而是巨石内部结构被某种力量瞬间瓦解的哀鸣。

在队员们惊愕的目光中,那块坚硬的岩石表面猛地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如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崩解成无数拳头大小的碎块,激扬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碎石滚落的声音在死寂的荒野中回荡。

女猎手倒抽一口冷气,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弓臂;技师惊得张大了嘴,工具背包里的机械嗡鸣停滞了一瞬;冠军斯紧握长矛的手背上青筋微凸,盔甲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看向罗伯特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待一个有着过人之处的儿童,而是面对一种无法理解、却绝对敬畏的力量。

没有人再开口质疑。

这比任何宣言都更有力地宣告了谁是这片未知之地真正的领航者。

常识告诉他们,一颗小小的石子绝无可能击碎巨石;

而眼前现实则昭示着,这位年仅八岁的执政官之子,绝非能用正常二字去衡量的存在。

无声的共识在弥漫的尘埃中达成。

罗伯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肃立的队员,荒野的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的金发。

那双深邃的蓝眸里,精心维持的孩童稚嫩彻底剥落,只剩下狩猎者的锐利专注与领袖的沉稳决断。

不知是为何——

野兽褪去了温顺的羊皮。

是梦中造物主冰冷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是那毫无保留的炽热爱意灼穿了伪装?

抑或……当更大的异常已然降临,他这点异常便显得微不足道,再无需隐藏?

但无论如何,当正视本质时。

锐利的爪和牙便长出来了。

...

而荒野,依旧以其亘古不变的节奏流逝。

城邦那抹象征秩序的蔚蓝高墙,早已被粗粝的地平线彻底吞没,只余下记忆里的轮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城邦钟塔赋予的精准刻度,被无形的手肆意拉长、揉碎。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晨光刺破稀薄云层,将枯槁野草的影子斜斜钉在沙地上,拖得老长;正午烈日无情灼烤龟裂的大地,蒸腾起扭曲视线的滚滚热浪;黄昏泼洒下橙红,将万物浸染,最终沉入深邃、缀满陌生繁星的夜空。

篝火燃起又熄灭,干粮袋肉眼可见地瘪塌下去,寻找水源点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狩猎小队的行程地图上,代表搜索区域的标记如同不祥的蛛网,不断向外蔓延,覆盖了连绵的锈色丘陵、龟裂干涸的古老河床,以及一片片盘踞着尖刺荆棘的林地。

然而,那头本该是他们目标的庞然荒兽,却彻底融入了荒野,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不停歇的风,裹挟着沙砾,呜咽着掠过小队成员日益紧绷的神经。

...

但,搜寻并非一无所获。

一些格格不入的痕迹,开始闯入他们的视野。

最初,是几处被精心掩饰的营地遗迹——篝火的余烬被深埋入土,地面的浮土被仔细耙平。

但经验丰富的女猎手,指尖捻起一片碎裂的皮革,凑近鼻尖,眉头立刻拧紧,皮革边缘残留着某种矿物染料的奇特色泽,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浓烈汗臭与某种辛辣草药的怪异气味。

她鼻翼翕动,更深地嗅闻着皮革的纹理和沾染的泥土。

在那汗臭与草药的浓烈之下,一种微弱却更顽固的气息顽固地附着其上——铁锈般的腥气。

“不是那些零散的放逐者,”她沉声道,“是山地人。”

她将皮革碎片展示给众人,“他们很少冒险深入到这片无主之地如此之远。”

“…而且,这里有血的气息。”

“很久了,但确实有过。”

罗伯特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痕迹。

将这些关键信息瞬间整合进他脑海中不断演算更新的荒野动态模型。

山地人——城邦档案中对那些盘踞在险峻山脉与文明边缘、以原始方式挣扎求生的部落的统称。他们与马库拉格之间横亘着冰冷的敌意,是蔚蓝之门能量屏障偶尔失效时,便会如同鬣狗般扑上来劫掠的威胁。

接着,更诡异的景象出现了。

在离这不远的一处背风的岩石凹地,他们发现了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圆形空地。

空地中央,焦黑的灰烬堆积成一个扭曲的环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混杂着焦糊和…躁动的气息。

地面并非泥土的棕黄或铁锈红,而是一种黏腻、发暗的深红,仿佛被大量血液反复浸透、干涸、再浸透,最终凝固成一种不祥的硬壳。

技师用镊子小心地刮取了一点暗红色样本。

“这…这不全是血,基里曼少爷。”

“里面有…有油脂,还有…烧焦的有机物,非常复杂。”

“像是某种大型祭祀的残留,非常古老非常野蛮的方式。”

工具箱里的探测仪靠近地面时,发出了断续微弱的异常能量读数尖啸,随即又归于沉寂。

“该死!这破玩意儿又罢工了!”技师低声咒骂,带着烦躁,“这些圣殿里供着的老古董就这德性,娇贵的很,离了静滞立场……”

话音未落,灵活和想进步的脑袋让技师瞬间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妥,马库拉格正统就站在他身后。

试图找补:“我…我是说,呃,这仪器的维护环境要求确实……”

罗伯特没有回头。

一个极其简洁、凌厉的战术手势瞬间切断了所有的解释。

技师立刻噤声,爬伏在悬浮平台上,从工具包里摸出一个沉重的铁饼,紧紧攥在手里。

冠军紧握着他的动力长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嶙峋的岩石阴影。

他低声道:“这里的气息…很污浊,让人不安。”

座下的巨马也烦躁地踏着蹄子,喷着粗气,显露出强烈的抵触。

事实上,无需冠军提醒,已觉醒部分本质的罗伯特对这片土地的污秽气息感知得更为清晰。

他悄然将初步掌握的生物力场扩散开来,无形的屏障将整个狩猎小队包裹其中,隔绝了那令人躁动的污染。

“保持戒备阵型,继续前进。”罗伯特骑在黄金船背上,沉声下令。

黄金船那赤红的躯体在暗红的地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它并未像其他坐骑那样表现出明显的不安,那双棱角分明的眼睛依旧保持着近乎呆滞的平静——大将风范!

而最令人脊背发寒的发现;

出现在他们穿过这片圆形空地,来到一片风蚀严重的怪石峡谷之后。

峡谷的出口连接着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

洼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建筑。

绝非自然的造物。

它由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颅骨堆砌而成。

人类的?普通野兽的?荒兽的?

白骨在荒野强烈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惨白,空洞的眼窝密密麻麻,无声地凝视着天空,也凝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它们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确性堆叠、垒砌,形成了一个约两人高的、粗糙而稳固的锥形塔状结构。

塔的顶端,插着一根不知名野兽的巨大弯曲犄角。

犄角上绑着褪色破烂的布条和干枯的藤蔓,在风中猎猎作响。

死寂。

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只剩下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和坐骑压抑的嘶鸣——除了黄金船。

它依旧保持着那种诡异的匀速,驮着罗伯特,缓缓地绕着这座颅骨之塔踱步,赤红的方块身躯与惨白的死亡之塔形成刺目的对比,黄金船偶尔会停下来,方形的头颅微微侧转。

女猎手的手指紧紧扣在弓弦上,指节发白。

技师脸色惨白,工具包里的机械声完全停止了,他下意识地向冠军靠近。

冠军则如临大敌,长矛尖端微微抬起,盾牌护在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塔身和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罗伯特端坐于马背,戒备扫视着这一切。

造物主灌输的囊括了“从老鼠的一百零八种烹调法到引擎维护”的浩瀚知识又一次未发挥作用。

祂似乎有在刻意隐瞒淡化这方面内容。

荒兽匿踪的真相揭晓了:除却城邦猎队,那些山地蛮族,赫然也在狩猎荒兽。

惨白的颅骨塔在渐沉的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焦糊与亵渎的甜腥味,虽被罗伯特无形的生物力场隔绝了大半。

但对于凡人来说,还是太过沉重。

...

篝火在峡谷背风处的一处凹陷里噼啪作响,摇曳的火光勉强驱散着周遭的黑暗。

干硬的肉干在火上烤着,散发出微弱的焦香。

干粮袋已经见底,水囊也轻飘飘的。

但此刻,物资的匮乏远不如精神上的冲击来得紧迫。

技师抱着膝盖,缩在悬浮平台旁,工具包里的机械偶尔发出一两声无力的嗡鸣。

他盯着跳动的火焰,嘴里反复念叨着:“…不祥…太不祥了…那塔…那能量读数…虽然就闪了一下…但绝对是禁忌的…圣殿文献里提到过类似的东西……”

女猎手擦拭着弓,动作机械而用力。

她抬起眼,篝火在她深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光斑,声音带着一种狩猎者面对远超自身猎物的凝重:“山地人…深入到这里,还进行如此规模的血祭。”

“他们用荒兽献祭?还是…用能看见的一切活的生命献祭?”

“无论哪种,都超出了我们小队应对的任务范畴。”

她顿了顿,看向罗伯特,“队长,我们需要把这里的一切带回去。”

“山地人异动,邪秽仪式…这比一头荒兽重要百倍。”

“城邦必须知晓!”

冠军战士盘膝而坐,沉重的动力长矛横亘膝头,盔甲在火光下折射出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开口。

作为城邦荣耀卫队的冠军,作为这支小队名义上的队长,他比技师和女猎手知晓更多内幕——他是“舞台计划”的参与者。

短暂的权衡后,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篝火旁那个身影,等待着真正的领袖决断。

...

罗伯特静坐于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金发在篝火的映照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深邃得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蓝眸,平静地注视着跳跃的火焰。

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勾勒出沉稳。

峡谷的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怪石,带来远处某种不知名生物的悠长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颅骨塔的方向,似乎连星光都黯淡了几分。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淌。

女猎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弦,冠军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技师则紧张地吞咽着唾沫。

终于,罗伯特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扫过三位队员。

“你们的担忧,我理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和篝火的噼啪声,“山地人的异动,血腥的仪式,那座塔…确实揭示了这片荒野潜藏着远超我们预想的危险。”

他顿了顿。

随即,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任务继续。”

没有冗言,没有安抚。

“休整完毕,黎明出发。”他补充道,目光扫向女猎手,“追踪山地人的最新痕迹,锁定方向。”

“我们偏离其狩猎路径,继续追寻荒兽。”

“是,队长。”女猎手几乎是本能地应声,眼神中的凝重瞬间被一种近乎狩猎本能的专注取代,手指离开了弓弦,下意识地在沙地上勾勒起可能的路线。

技师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立刻埋头钻进他的工具包里,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迅速地开始检查和调试那些娇贵的仪器,只有冰冷的金属和精密的读数才能重新锚定他的心神。

冠军战士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横在膝上的动力长矛被稳稳提起,沉重的矛尖轻轻点地。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微微颔首,厚重的盔甲随着动作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这是战士对命令最直接的确认与执行姿态。

他站起身,开始检查自己的盔甲关节和武器能量核心,动作沉稳而高效。

篝火旁,质疑与不安的声息戛然而止。

空气中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风声的呜咽、以及队员们迅速投入准备工作的细微声响。

罗伯特的目光重落于跃动的火焰。

黄金船安静地伫立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赤红的方块头颅微微侧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