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了好

“妈！把钱拿出来，这口饭，我喂您吃！”

“我说您就别犟了，你这样，做儿子的我也心疼不是！”

一间老破小，连窗户都没有，却是四下透着风的水泥屋内。

七十六岁的李玲落，躺在只有一块薄薄的床单铺着的光板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包了浆，脸上已经因为瘦而看不见一点的血肉，眼睛深窝，嘴唇干涸，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的样子。

嘴角看着大儿子马建城手里端着的米粥，整个人因为饥饿而努力支撑着身子。

她饿！

她是真的饿！

她已经有五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只可惜，她颤抖的唇，还没有碰到那碗的边沿，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挪了开去，让她生怕吃不到半粒米一般，继续努力的挪动着身体。

“想吃么！”

只这三个字，就让李玲落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狂点着脑袋。

“建城……妈……妈饿，妈……妈想吃！”

“妈！刚才不是跟您说了么，您呀只要把钱拿出来，儿子每天都来喂您吃饭！”

“建城……哪里……哪里有什么钱呀……妈赚的……不是都给你们兄弟两个买房，娶媳妇儿了么！”

男人听到这话，立时怒目圆睁，把那刚刚快要靠近李玲落唇边的碗沿，又移出去一尺，整个人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朝着李玲落的腰生生给了一脚。

疼！

李玲落只感觉心肝都拽着的疼。

“你个老不死的，到现在还敢说没钱，我爸出去那么多年，那可是做大生意的，你不是亲口告诉过你大孙子，说你有钱，他爷爷给你汇过一大笔，让他好好学习，他的学费你来出么！”

“建城，不是……那是妈……妈为了让小豆子好好学习，骗……骗他的！”

“骗！呵……妈，我就是觉得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吃吃吃……你吃个屁，我告诉你，你要是在建武回来之前，还不把钱给我拿出来，那就一粒米也别想进你的嘴！”

嘭的一声！

那生生被李玲落期盼的米粥，被男人朝着门外扔了出去，米粥四分五裂，李玲落的心，也跟着碎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不明白！

她一心一意帮扶着两个跟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把他们养大成人，看着他们娶妻生子，他们怎么就能……就能这么对待自己呢。

李玲落看着大儿子坚决离去的背影，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真的是比吃了黄连还苦……

68年，她情窦初开，嫁给了农村的刘四，可是在生下子两个闺女没几天，她就被以生不出儿子来，被扫地出门。

70年，打了几十年光棍的哥哥结婚，她带着两个闺女没处去，只能窝在街道没人打理的破庙里。

71年，娘哭哭啼啼的让她嫁个人，为的就是给他那个哥哥修个房子，为了这口房子，她娘就因为自己的不答应差点上了吊，所以，她又嫁给隔着几条街的马兵，但是姓马的却以不能抚养拖油瓶为由作要挟，娘家哭天抢地，愣是把她的两个女儿送了回去。

72年，她嫁给马家已经2年，马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正要要人管的年纪，她没有任何劳怨的伺候着，还顺带着伺候那个每天骂自己贱货的婆婆。

77年，马家的两个儿子越来越大，正是闯祸的年纪，两人合伙偷了公家的铁卖了钱，就因为这祸事得有一个人抗，马家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把她交了出去，让她生生在农村劳改队受了半年的罪。

78年，她从劳改队里放回来，就听闻噩耗。

大女儿，因为要给她的父亲还债，被逼出外打工，只一年，人就被拐卖到了深山里，公安去营救的时候，人已经傻了，回到家还不到半年，人就没了。

二女儿，因为她的爸爸好吃懒做，姐姐疯了，所以还小的她担就起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可她才十二岁，只能踩着凳子做饭的她，整个人掉进了热锅里，人是爬出来了，可没坚持几天，她也跟着姐姐去了。

也是在这年，她的第二任丈夫，因她不在的这半年里，堂而皇之的领着女人住进了婚房，要不是因为两个女儿的离开，她疯了一般拿起菜刀要跟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她怕是早就被扫地出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女儿死了，丈夫跟女人跑了，留给她的……只有一间这四合院里破烂不堪的屋子和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那年，是李玲落的至暗时刻。

李玲落已经记不清这几十年她是怎么含辛茹苦的把这两个儿子带大，又是怎么省吃捡用的为他们买房，娶了媳妇儿。

李玲落以为，女儿没了，娘家人不可靠，她为这两个儿子付出了这么多，等待她的应该是儿孙绕堂，阖家欢乐，安享晚年的幸福生活。

可谁能想得到……

现在的她正如条烂狗一般，瘫着两条腿爬在地上，卑微的乞求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却为了他付出所有的儿子，不要关上那扇门，好让她能舔一点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那点米粒。

“建城，别走，妈饿，妈真的饿，妈就舔点地上的米粥，妈求你了，你别关门……妈求你了！！你别……”

嘭……

关门的声音，如同重重的一记重拳，打在了李玲落的脑袋上。

她两眼发晕，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半分的力道。

“建……建城……”

“妈！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能老老实实的把钱拿出来，我立马喂您饭，可是您现在要是还死犟，那您可别怪我不孝顺！！”

“建……建城！妈没钱……妈是真的没钱呀！妈……”

“喂！媳妇儿！今天晚上给我做顿红烧肉……对！闻了一天的臭味，我肚子里都翻江倒海了……说了没……哼！那老不死的死犟死犟的，我就不知道她犟个什么种……什么……不说怎么办……饿着呗，我就不信了，她还能把自己给饿死！”

“是是是……我知道建武快回来了，饿着死老太婆，逼他拿出钱来的这主意还是他出的……我知道……咱们得等建武回来之前把钱问出来……到时候咱们说钱多少，那不就是多少！……行了行了，别说了，一天没吃饭，都饿死我了，你赶紧做，回去我就要吃现成的……好老婆，等那老婆子那笔钱弄出来，老公给你买三金……亲一个……来……亲一个么！！”

人越走越远！

声音也越来越远！

李玲落只感觉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是要死了么！

死了好……

呵……

死了就不用再吃这般莲心的苦！

死了就不用再受这锥心般的饿楚！

她……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两个女儿了！

如果……如果她当初不嫁，如果当初她不去为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顶罪，这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会不会跟自己的两个女儿在一起……母慈女孝！儿孙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