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法必行
细读韩非关于“休妻事件”的记载,不难发现,吴起在这桩被安排的婚事中生活得并不幸福。他与妻子的关系非常不和谐,由此也可以大致推测出,无论是深晓其娘家实力的吴妻,还是妻族本身,在平日里都给吴起带来了很大的压抑感。
在《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中,韩非不但记述各个故事,也用简练语句高度概括故事的要点,这叫“经文”。在“经文”中,韩非把吴起休妻与晋文公斩杀颠颉相提并论。
颠颉是晋文公的宠臣,但他触犯了法律,遂被文公处斩。韩非指出,文公处斩颠颉还另有隐衷,为此他打了个比方:有人酿酒,恶狗常来干扰,如果不把恶狗杀掉,酿酒就无法进行,酒将变酸;家庭举行社祭,老鼠跑出来破坏,倘若不及时清除,社祭的圣洁将受到玷污。
颠颉既是文公的亲信心腹,自然不可能是韩非比喻中的“恶狗”或者“老鼠”。对文公而言,真正的“恶狗”或者“老鼠”应是指那些对其维护君威造成威胁的人或因素。由此可知,在吴起的婚姻故事中,“恶狗”或“老鼠”的比喻,显然也不是指其妻本人,而是指这桩非自主婚姻给吴起造成的困扰或问题。
按照韩非关于“休妻事件”所记述的第二个版本,吴妻织出的丝带虽与吴起的要求不符,但已非常精美,然而吴起却仍以违背其意愿为理由,坚决休妻。这不啻于表明,吴妻能织出什么样的丝带其实并不重要,那不过是吴起休妻的一个借口而已。换言之,就算没有织丝带这件事,吴起也会找到其他借口,反正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休妻。
韩非不仅记述了“休妻事件”,也深悉主人公隐秘的心灵世界。别人往往只从表象上看到吴起为人的冷漠和缺乏柔情,而韩非却透过这桩不幸福婚事的前前后后,见证了吴起对自主婚姻的渴望与反抗,以及试图改变在妻族权势下被动生活局面的决心。
据说孟子在娶妻后,曾因为发现其妻在卧室坐姿不雅,认为妻子不尊重自己,于是产生了休妻的念头。孟母得知此事后,反过来责备孟子说:“你去你妻子房间时,没有提前打招呼,进去时也没一点声响。这是你无礼,而不是你妻子无礼。”
孟子一听,马上认错道歉,从此放弃了休妻的念头,并与妻子和好如初。
有人以此说明孟子人品高洁,而吴起待人苛刻,但实际上,“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孟子和吴起的婚姻状况可能完全不同,二者在面对类似问题时所做出的选择和做法自然会大相径庭。在吴起“休妻事件”中,没有提及吴母持何种态度,但她至少没有出面阻止,或许吴母也深知儿子的痛苦,故而对此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除了感情问题需要做出决断,吴起休妻也确实跟他看重法令有极大关联。正如其妻兄所察觉到的,从这时候开始,吴起就已经信奉有法必行,并将法治视为辅佐卫国国君,改变时下混乱孱弱的政局,振兴卫国,乃至成就霸业的手段。
吴起等人认为,任法能使卫国复兴。这是因为,与按照个人好恶进行判断取舍相比,法律具有公开和透明的优势,更能使民众信服,同时有了法律的管束,也才能对官员的不法行为进行约束。后来,韩非对其前辈的思想进行了总结:“没有永远强大的国家,也没有永远弱小的国家。如果执政者能够严格执法,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变得强大;相反,如果执政者在执法方面软弱无力,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变得弱小。”
从一开始,吴起就把获取功名的人生目标定得很高,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辅佐国君的高官或重臣,因此,潜意识里便已把法治作为自己今后施政的基本理念。妻兄认为他休妻是拿家人先做试验,然后再推广至全社会,这一洞察可谓犀利。
妻子织丝带不符合要求,在吴起看来,就是不遵守法度,所以他必须休妻。从性格上来说,这是他“刚劲自喜”的最好注解,但也正是这种看似不合人情的处理方式,以及对达成目标近乎成瘾的执拗,造就了吴起日后的事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