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距离比赛直播还有十分钟。

宁初桐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坐在演播室室里,冰凉的手指轻扣合十,她倒吸一口冷气,耳边什么也听不见。

她紧张,害怕。

今天是她作为实习生以来第一次解说台球赛事,但这并不是令她紧张的来源。

屏幕上映出两个中国少年的面庞——同是二十三岁的祁千岩和洛遇川。

前者在不久前获得德国大师赛亚军和斯诺克英国锦标赛前八强,后者去年曾闯进世界斯诺克锦标赛半决赛,并于三年前拿下温布利大师赛亚军。

此次两人是为了争夺前八强的入赛资格,在此之前,两人从没有同台竞技过。

因为是同龄斯诺克选手的缘故,国内媒体常常喜欢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从打法经验获得荣誉各个方面分析了个透彻。

今天,两人终于要一较高下了。

而宁初桐今天只为一人而来,为祁千岩而来,纵然国内普遍看好去年闯进世界斯诺克锦标赛半决赛的洛遇川。

祁千岩身上穿着打比赛时斯诺克球手的标配,依旧是马甲衬衫和西装长裤,五官俊美精致,表情淡漠沉稳,一身斯文气质。

洛遇川走到他身边像是在与祁千岩攀谈,而他只是浅浅应了一个字,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浮动。

宁初桐在桌上支起双臂用手背托住下巴,双眼纯粹地盯着祁千岩,入了迷,丢了魂。

她轻动着手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十五岁少年稚嫩的模样,聚光灯下,荧幕上,她眼中,回忆中的少年冷静地说道:“二十三岁的时候,我要拿到世界冠军。”

他的声音沉稳却字字有力。

如今他已经到了二十三岁,是该兑现承诺了,对他自己,也对她。

最后两人选择用抽签的方式决定了谁先起杆,在数台摄像机的注视下,祁千岩拿起球杆走到台球桌前。

前几球打得中规中矩,球顺利落入球袋,每一球都没浪费太多时间,宁初桐悬着一颗心耐心解说着,冰冷的手指互相紧扣在一起,仿佛每一球都击落在她的心间。

在最后一颗红球落入球袋的时候,镜头给了洛遇川一个近处特写。

他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手里的球杆,情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洛遇川目光凝结在左手中的球杆上,不在乎球局,也不关心他的对手,应了其他人封给他的称呼——天才巫师。可以轻松地解开各种斯诺克难题,是输或赢都面不改色。

在中国台球斯诺克选手中,洛遇川的履历称得上是精彩。

十四岁获得亚洲锦标赛冠军,十五岁获世界青年斯诺克锦标赛冠军,十七岁获得英国锦标赛冠军,十八岁成为最年轻的上海大师赛选手并赢得季军,二十岁拿下温布利大师赛冠军,去年的时候二十二岁的他成功地闯进世界斯诺克锦标赛半决赛。

相比之下,祁千岩的履历表就要失彩得多,除了在十五岁的时候爆冷门以5:0的成绩零封德国赛区冠军外,成绩平平。

宁初桐依稀记得,祁千岩在十七岁时亚青赛夺冠后就像消失了一般,虽然还参加了一些比赛,但却在中国体育频道里很难再看见他的身影。

如今他回来了,褪去一身稚嫩,带着满心骄傲,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不逃不散。

“祁千岩属于控制型选手,擅长将局面控制得明朗,很少会出现斯诺克现象。上个赛季他曾拿到了德国大师赛的亚军,是第一个进入该比赛决赛的中国选手,中国赛区十六强择八强开局到现在已经打了六十多分,如果可以正常发挥,拿下第一局应该不成问题……”宁初桐用她轻柔有力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解说道,看着祁千岩顺利的打进一个又一个球,她的情绪不免有少许的激动。

洛遇川表现出一副似乎是听见了宁初桐“刻意渲染”过的解说词的模样,嘴角终于轻扯了一下,他轻睨了一眼正在找方向的祁千岩,悠然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轻抚着球杆,垂眸低首,临阵不乱。

他并没有把祁千岩当成是他的对手。

没有洛遇川的介入,祁千岩这一杆打得十分顺利,几乎没有球用到什么特别的技巧,但是每一颗球打得都很稳,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祁千岩已经稳拿这一局的比分。

宁初桐紧盯着屏幕,抚平情绪屏住呼吸,眼睛都不舍眨一下,手指摩挲在桌沿,差点忘记继续解说下去。

身边的助理轻推了她一下,宁初桐愣了一下神,水红色的唇轻启,用手捋了一下脸颊边的碎发掩饰她内心的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开球区只剩下了一颗黑球,刚才粉球和黑球有了轻微的摩擦,改变了黑球的位置,此时白球与黑球的位置离得也就三厘米,很难……再打进了。”

宁初桐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所谓斯诺克,就是指在一击后,由于死球的阻碍使得对手不能够击打主球使其同时直线完全通过任意球的两边。

但是祁千岩此刻的防守,防住了他自己。

从客观上来讲,这一局他已经赢了,如果打不进这一球,自然不需要再进球了。不过主观上,宁初桐希望他打进这一球。

距离上一次进球,已经过了四分钟,祁千岩换了多个位置,但还迟迟没有击球。

宁初桐悄悄咽了口水,呼吸瞬间乱了。

如果祁千岩再不进球,那就会超时,他被罚四分,换洛遇川执杆。

又过了几秒,祁千岩再次拿起了球杆,轻轻推杆,只用了五分力。黑球接力慢慢往前行,顺着洞口的方向,最终,落入球袋。

147:0

1:0

场上的观众沉寂许久后终于沸腾,宁初桐受到他们的影响,用着轻颤的声音笑着说道:“147分,满杆,祁千岩以绝对优势毫无悬念地拿下了第一局。”

宁初桐紧攥着双拳小幅度地在身前挥舞,喜色溢于言表。

多庆幸,她以这样的角色和他一起见证了他在世界斯诺克锦标赛中的第一次满杆,而这个成绩,也会被收进记录中,留尘世中的人铭记。

接下来是洛遇川上场,他向擦肩而过的祁千岩投以微笑,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球台。

洛遇川的球风,平静无波无澜,却强大难以掌控。

他常常会将球台上的局面打出僵局,对手无法解开,而后由他亲自解决。他擅长以攻为守,且打球速度很快,打法天马行空,他曾在其他赛事中成功打出一杆147分的成绩,但还没在世锦赛中打出这样的水平来。

打进一颗红球后洛遇川选择了击中一颗黄球,按照平面路线来看,黄球与球面构成45度角,正好适合一击即中。

洛遇川在万众瞩目下用球杆击打白球,白球推动黄球往前走,就在球接近球洞的那一瞬间,球撞了一下桌沿,没有进。

就在众人感到失望的时候,黄球借着刚才撞在桌沿上的力沿着桌框往反方向匀速滚动,短短几秒内,观众的心情大起大落。

球落进了另一边的球袋中。

祁千岩轻蹙双眉,面色沉静,似是在看着台球沉思。

此时镜头转向祁千岩,宁初桐望着屏幕里的人出神,一时间竟不知要怎么解读这个表情。

只是片刻的时间,洛遇川便又进了几球,但他在最后打进一颗红球的时候犯了低级错误,母球落袋,主导权又回到祁千岩的手中。

但祁千岩随后也犯了错误,丢掉了拿下第二局的机会。

宁初桐有些看的云里雾里的,机械性地解读:“祁千岩犯了一记双着(Cannon),主球在一击球期间与两个目标球接触……”

比赛的过程十分漫长,洛遇川几次险些打出147分,像是在故意放水一样,还多次打出了空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意图。

最终洛遇川以13:12的比分险胜,闯入世锦赛8强。最后一局祁千岩和洛遇川以57:67的成绩结束了比赛,在场的记者已经快速地编写出以“洛遇川险胜”和“祁千岩惜败”为题目的新闻。

宁初桐站在演播室里,看着镜头前的两人礼貌性地握手,心情五味杂陈。

就在此时,一个主播赛事的主持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温和地说道:“今天辛苦了。”

“没什么,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宁初桐面带微笑地向主持人轻轻鞠躬,随后拿着大衣往外走。

宁初桐有些失落地走出这所高楼大厦,心里揣摩了千百种祁千岩此时的心情。她双手插进衣服口袋,一串震动穿进了她的手心。

她轻微缓过神来,拿出手机点开了新进来的一条短信。

“我们见一面。”署名祁千岩。

宁初桐长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几近昏暗的天空,察觉有多种情绪在她心口争执泛滥,不休不息。

最后只有一种心情存活下来。

曾经你消失了,谁也找不到你,我拼命地寻找你消息,却触不到你分毫。

为了追寻你的脚步,我一步一步努力走到这里,终于再次找到了你。

如今你回来了,背离时光,牵动着我的思念,站在我面前。

那么我也将竭尽全力,用我的方式陪着你,走到世界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