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又过一日,日沉西山时分,船队来到濡须口。
满江倒映斜阳,碧波红透。
蔡家姑子独立于船头,指向那水口西面,心心念念道:“自此段水路去,千里烟波至三峡,便被称为楚江,听说荆楚风景甚美,盛产宝玉,可惜无缘去游玩的。”
“怎会无缘呢?少时被困吴会十年,长大后还要被困在太湖边当泥鳅?”涂镐笑了句。
“有朝一日,我自会找机会带阿琰去的。”
蔡琰眼神低垂,情思难言:“少游兄去了京都,自有大好前程,哪有多余时间呐。”
涂镐试探道:“呐阿琰想不想去雒阳。”
这话一出,蔡琰娇躯慕然一颤。
自幼时起,她便与妹妹亡命天涯,雒阳只在书中看过,哪里知晓其中繁华。
“少时,姎读张平子的东京赋,便对雒阳心驰神往,只可惜㸙㸙仍是亡命之身,姎与妹妹怕是此生都难以目睹京师盛举了。”
“那也未必,阿琰与阿琬可以偷偷溜走,与我同去雒阳,你们扮成侍女,自时也无人察觉,就是蔡师要生气了。哈哈哈。”涂镐这等馊主意,着实是让蔡琰忍俊不禁。
“阿兄又在说浑话。”
二人嬉笑时分,蔡邕已经上了岸。
“天色已晚,我等先在襄安县找一处客舍歇息。”
“等过了明日,与少游再去舒县。”
涂镐道:“如此也好,马上就要宵禁了。在外久留,怕是会遇到郑宝的贼兵。”
他吩咐凌操将船只停靠在渡口,随后便与盛宪等人一同入了县城。
蔡家姑子自是聪明的,自知兵荒马乱,红颜薄命,还没进入城内,便与阿琬齐齐戴上了灰色的面纱。
涂镐走到县城中央,特地寻了一处干净的客庐,与店主交了钱,吩咐小厮备上酒水及洗沐之物,便上楼了。
入屋前,阿琬看着涂镐想说点什么,喊了句:“阿兄。”
待到涂镐回头时,最后想想又算了。
“无事,舟车劳顿,早些歇息。”
涂镐点了点头,用过夕食,刚要准备沐浴,却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眼尖的青鸾看是阿琬在门外,便机灵的退出屋门了。
涂镐出门,看向那姑娘道了句:“阿琬这么晚了,不歇息?还是心中有事?”
晚风穿廊,阿琬三重深衣颜色深浅不一。
在她抬眼刹那,风情万种,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尽显女子风姿。
“早先在淮河边上,多亏阿兄救我。当时我见姊姊被抓,一时心急,反道吵了阿兄,现在想来多有些后悔。”
“原来为此而来啊。”涂镐笑了笑:“你这些年折腾我的时候还少吗?哪次不是恩将仇报,就说上回我给你带粔籹,你却还在蔡师面前诬陷于我,嗯?有这回事儿嘛?”
阿琬低着头,朱颜红透:“那是姊姊的意思,阿兄该怪她的。”
涂镐哈哈大笑:“阿琰可没你这么多坏心思。”
“阿兄和㸙㸙总是觉得姊姊心底比我善良,其实根本就不是……老是冤枉我。”阿琬嘟着嘴,一副委屈摸样。
看出这小妮子有话要说,涂镐眼波微动:“反正闲来无事,去顶楼看看风景吧。”
阿琬开心道:“好啊。”
星斗闪烁,漫天月华之下,少女坐在屋檐上,涂镐坐在她身边,少女脖间散发出淡淡的芳香。很干净的气息,好似一尘不染。
她昂起雪颈,抬头看向灿烂的星河,眼中也透出冷玉光泽,随着皓腕轻转,玉指便伸向远方最亮的的星,涂镐望着她的侧颜,好似星月近在咫尺,却也遥不可及。
“姊姊其实是想去雒阳的。”
“她也想避开那些所谓的大族之间的联姻,痛痛快快活一回,怎奈这世道,不由女子做主啊。”
“越是书读得多,心气儿就越高,就越不愿意相夫教子。”
涂镐笑道:“阿琰的心气儿确实高,她想学班大家,继承父兄之业,著书立说,名留青史。那只怕是难以做到的。”
班大家就是东汉第一才女班昭。
邓太后临朝时,班昭受邀参与朝政,身佩金印紫绶,位同丞相……这就是汉代的上官婉儿啊。
若生在女主当政的东汉中叶,蔡琰凭借一身才学,或许确实有这个机会当女尚书。
而今么……还是算了吧。
大汉都要亡了,怎么实现抱负呢。
“这些年在吴,我看的出来,姊姊过得并不如意,虽则和㸙㸙隐居世外,与世无争,很是平静,可这不是㸙㸙和姊姊想要的。”
“他们胸中有口气,不卑不亢,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迫切想要改变这浑浊世道,可她们又怎么能做得到呢,经历了那一次袭击后,我是真害怕哪一天他们会卷入乱世,卷入朝堂,一旦失去她们,自时这世上就剩我一个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阿琬合拢纤细的双腿,将额头埋在膝盖中,浑身打着哆嗦。
她扭了扭身子,将后背倒向了涂镐的肩头。
这丫头,表达情绪非常直接,不跟阿琰一样故作坚强。
她也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就想找个港湾,一辈子和家人待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所以,阿琬常说别管门第高低,选个长得帅的,熟悉的人嫁了就行了,只要能跟家人在一起,怎么都好。
涂镐伸手轻抚着阿琬的后背,幽幽道:“阿琬多想了,蔡师和阿琰都是很好的人,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谁都无法将你们分开的。”
当然这话是假的……
自从董卓逼迫蔡邕入京后,这三个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蔡邕后来被王允所杀,蔡琰命运更是悲苦一生,天天写诗云‘欲死不能得’,当真是红颜薄命令人叹惋。
“我给阿琬讲个故事吧。”
“涂镐之镐,意为西京,昔时,周定都于镐,我又生在三辅,故而有此名。”
“我的表字则是蔡师给取得,西方五行属金德,按五行相生,金遇火则生水,取字少游意即年少时游历天下,同时以游之水,增镐之生。”
“《竹书纪年》则云: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女,斲(zhuó)其名于苕华之上,苕是琬,华是琰也。”
“所以我与阿琬、阿琰生来就关系好,不是没原因的。”
阿琬抬起眼眸,脸上溢出一层红晕:“阿兄是说,我们是那二女,你是夏桀咯?想得到美。”
“我倒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按汉家五行来看,琬五行属土,土生金,按五行相克,则琰属火,火克金。我与阿琬确实更有缘。”
倒也不是涂镐乱说,阿琬的性格确实比较好玩,相处起来更为舒服,阿琰则始终保持若即若离,只可远观。
琬、琰两个字本身都是圭玉的意思。
琬,本意为一种上端浑圆而无棱角的圭。
琰,则是指端斜尖锐有棱角的圭。
这姐妹二人的性格,真真如其名也。
姐姐文静淡雅,内心坚强执着。
妹妹俏皮精怪,实则听话可人。
二女面貌体态皆相若,可姐姐之棱角,妹妹之圆滑,在今后的命运中便可见一斑。
说来人生命运无常啊,虽然是同一个爹生出来的,但蔡琰一生命途波折,反观妹妹过得还比较幸福。
人世中当真许多事冥冥自有天定,当出生的那一刻剧本都已经写好,不管从与不从,到了时候,都将被推上舞台啊。
“好啦,虽则乱世无情,可她们终究不会离你而去的。”涂镐三两句闲话,便把阿琬哄好了,那少女倒是没哭了,只将额头埋在膝盖上,露出一对还带着泪水的星眸,悄悄地问了句:
“阿兄对玉石这么有研究,那你觉得,是琬好看,还是琰好看。”
涂镐扫了一眼少女的身材,脸部精致可爱,顺着柔软的肌肤一路下看,玉颈优美纤细,光洁无痕的下巴抵在了挺立的峰峦之上,不盈一握的腰肢下弯曲着修长纤美的小白腿。
阿琬皮肤很美,洁白而光滑,又带着江南少女的青涩腼腆,确实是人间尤物。
涂镐笑道:“当然是琬好看。”
“胡说!你私下里对姊姊也一定会这么说。”
“那算是被阿琬猜对了……”
“你!阿兄真恼人!”蔡琬气得当即就扭过身去,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