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林七日

无奈中,他想要为妹妹做点什么。“我去找点水。”他卸下斗篷围成屏障,洞口用石头垒砌起一道简单的防护墙,再在洞外放置捕兽夹。这是从城墙弩机拆的齿轮改的,在逃亡的途中,随手捡起的强弩零件。阿芷突然抓住他箭囊:“别走远……”她指尖抠着被角,那里缝着母亲绣的山茶花。

山涧在东北方半里处,夏无畏用树皮卷成水囊。他记得这附近有片野栗林,但此刻满目焦土——黄岛军放火烧山驱兽的痕迹还冒着青烟。最后只挖到几段未燃尽的葛根,断面渗出的浆汁苦得舌根发麻,但是为了活下去,他也别无选择。战火让他们失去了家园和亲人,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暮色四合时,夏无畏用燧石点燃松脂。阿芷在火光里蜷成虾米,咳出的血点溅在铁线蕨上像凋谢的梅瓣。

夏无畏将仅有的葛根嚼烂,轻轻地用树枝喂给妹妹,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嘴里时,她轻轻地问到:“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夏无畏喂她的动作停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先等等,过后我再想办法。”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洞口传来枯枝断裂声。回头,一只受伤的兔子从洞口经过,夏无畏条件反射的弹起,左手撑地同时借力一个半滚,右手弹手一抓,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逃跑的兔子刚跳跃起来还没落地就被夏无畏一只手提了起来。

妹妹阿芷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是他们为了活下去别无他法。

当夜暴雨倾盆,山东闪烁的火成为黑夜里唯一的光,微弱却指明了方向。

第二日傍晚,外出采药的夏无畏回去的路上发现洞口有一只灰狼,它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张望,偶尔伸脖子,似乎在等待什么,直觉告诉他,这只灰狼不是来觅食或者进攻他们的。

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夏无畏担心地绕过灰狼跑回山洞,妹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身上盖着碎花被,一切都是静好的样子。夏无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探身出洞,那只狼还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发出轻轻的呜咽。

夏无畏拿着弓箭向前走了两步,灰狼往后退了两步,但是并没有离开。夏无畏担心这是灰狼的调虎离山计策,又慢慢地退回洞口,同时四周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别的灰狼。他看了眼灰狼,灰狼静静地看着他,他们彼此僵持着。

灰狼低下头,又发出了两声轻轻的呜咽,同时试探的向前走了一步。夏无畏瞬间精神紧绷,他俯下身子,做出攻击的动作,同时,他发现了灰狼胸前露骨的伤口,翻开的皮肉,往外滴着赤红的鲜血。

灰狼看他准备进攻的样子,也咧了咧嘴,但是最终停在了那里。失血过多让它无法保持一个有力的站立姿势,慢慢的也俯在地上,地上的荆棘刺痛了伤口,它努力往侧面一倒,避免了伤口与地面的直接接触。

夏无畏瞬间明白,这只灰狼似乎是来求救的。他站起身,弯着腰慢慢靠近灰狼,灰狼再没有做出别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夏无畏走到灰狼旁边,蹲下身子,手慢慢地伸向灰狼,灰狼艰难地抬起头,让夏无畏摸了摸自己,这是它们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

夏无畏这才明白,这头狼是来寻求帮助的。可是他自己也没有治疗伤口的药物。看着狼平静的眼神,他又于心不忍。想了想,夏无畏去山间的崖壁上摘下几根藤蔓,回到洞口,用水冲洗了一下狼胸前的伤口,把受伤的皮肉拼接在一起,然后从胸腔开始到背部一圈一圈的将整个狼的上半身捆起来。灰狼整个过程很安静,结束后它静静地侧躺在洞口,安静的养伤。洞口来了一只寻求帮助的灰狼,也为荒凉的山洞增加了一丝生气。

第三日晨,夏无畏出去时看了看洞口的灰狼,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此刻正蹲在山洞门口,好似一尊守护神兽。他试着拍了拍狼的脑袋,绕过灰狼去溪边取水时,在溪边发现簇野金银花。花叶被马蹄踏烂大半,他趴在地上收集残瓣时,摸到土里埋着半块带牙印的麦饼——定是运粮队遭袭时落下的。

他兴奋的捡起麦饼,跑回洞里,将金银花用石头捣碎加到水里,把麦饼捏碎了就着金银花喂给妹妹。

“哥……”阿芷就着金银花汁咽下麦饼渣,“我看见咱们的地窖里有好多粮食。”她涣散的目光盯着岩缝外某处,那里有群蚂蚁正搬运烧焦的麦粒。

妹妹可能是在胡言乱语,但是却在夏无畏心里点燃了一抹亮光,他扔掉捣药的石头。他记得自家地窖北墙有道暗门,通往城外的废弃矿道。父亲曾在那存了三坛龙胆草,坛口用蜂蜡封着,用以在紧急时候给阿芷治病。有了这三坛龙胆草,他们就又能坚持很长时间。

想到这他起身简单地收拾一下,将箭镞斜向下装起来,铁木弓侧背在背上,这样遇见危险时能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攻击准备。

暴雨冲刷后的山路泛着腥味,夏无畏用树藤捆紧阿芷,每隔百步就在松树上刻箭镞标记。

矿道口隐藏在山间的一个土丘下面,门口堆着碎石。夏无畏将矿道口的碎石搬走,露出漆黑的矿洞,洞里潮湿又阴冷。洞里住着许多蝙蝠,当他们靠近时,成群地飞向洞外,每次蝙蝠路过都将他们本就昏暗的火光煽的熄灭,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困扰。地面潮湿怪石嶙峋,湿滑的石头到处都是尖锐的棱角,夏无畏的脚已经被划破,每一步都留下血印。灰狼跟了他们半日,在靠近矿道出口时突然炸毛低吼。

夏无畏立即灭掉火把,本能地弯弓搭箭做好了进攻准备,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观察周围的环境,却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他保持弯弓搭箭的动作小心往前走去,腐朽的木门半掩着,夏无畏摸到门轴涂着新鲜的熊油——这是猎户防锈的法子。也许,灰狼就是嗅到了熊油的气息,才警觉地低吼。但是,这也说明地窖,已经有人来过,他心脏狂跳着推开条缝,却见本该储药的角落堆满黄岛军的箭箱,箱面鬼面鱼图腾正咧着嘴笑。

药已经被黄岛侵略军搬走了,这里也成了他们的临时储存仓库。夏无畏随手打翻几个箱子,想寻找几支弓箭,可是找完所有的箱子也没找到一支。他们只能重新回到暂居的山洞。

第四天正午,夏无畏用青铜箭镞在松树上刻下第三道痕。阿芷开始说胡话,念叨着地窖里没绣完的荷包。他摸到妹妹皮肤烫得像烧红的箭镞,急忙解下浸透夜露的衣带敷在她额头。

“得回城找药。”他对着潭水削尖木矛,水面倒映的眼窝深陷得吓人。他想起父亲说过黑水潭往东有条采药人的秘径,能绕到坎离城西的乱葬岗。他不愿意走那条路,因为乱葬岗那个地方,总是能遇到一些可怕动物,它们被饥饿所迫,啃食乱葬岗里的尸体,人类对它们而已经成为食物,遇见活人,它们会疯狂攻击。猎杀这些动物也非常困难,因为它们动作敏捷,即使猎杀了也不能作为食物,白白浪费体力。

第五日破晓前,夏无畏用藤条编成背架。阿芷轻得像只未成年的山雀,碎花被下露出半截发黑的银簪——药铺老板娘临终前塞给他们的那根。他在背架底部垫满苔藓,又用树皮捆了两块燧石。阿芷的咳嗽声惊起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听见自己胃袋摩擦脊骨的响动。

他们一路小心前行,傍晚时分,在断肠崖找到处岩穴,这是乱葬岗附近的一处山坡,地势较陡,因此得名。夏无畏砍下枯死的铁杉枝,搭成斜顶棚架,能起到一定的防寒保暖作用,又用干草升起一堆篝火。正要转身出去寻找食物时,阿芷突然抓住他手腕:“哥……城墙上……是不是有炊烟?”

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顺着妹妹颤抖的手指望去,坎离城残破的东门楼上,确实飘着几缕青烟。那烟柱笔直如箭,绝非野火肆虐的乱烟。

“可能是流民。”他往火堆添了两把松针,烟却呛得阿芷咳出血丝。岩穴外的捕鸟陷阱逮到只灰斑鸠,拔毛时发现嗉囊里全是砂石。

第六天暴雨倾盆,夏无畏用树皮接的雨水泛着铁锈色。阿芷开始呕出绿色的胆汁,他撕下最后半片衣摆浸湿了给她降温。戌时三刻,暴雨暂歇,他摸黑潜到城墙根的乱葬岗。

腐尸堆里翻出半截药锄,木柄上缠着医馆专用的青麻绳。夏无畏跪在泥水里刨了三个时辰,找到的龙胆草全被尸水泡烂了根。

他几近崩溃,妹妹的病情得不到控制,他们两人犹如无根浮萍,四处漂泊无家可归,而且随时面临被饿死的风险。他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食物,现在他全靠意念在坚持,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那他们都完了。

东天泛白时,他红着眼砸开了守城弩的残骸,用弦索做了几个捕兔的套索陷阱,在每个套索傍边设置了直立陷阱杆,当套索套住猎物时,陷阱杆就会再猎物的挣扎下倒下去。这样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陷阱里是否有猎物。以前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以逸待劳的捕获过很多动物,因为不用挨个查看陷阱,相比而言,缩短了大半时间。

他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能捕到一只兔子,给妹妹再养养身子。

傍晚时分,当一根陷阱杆倒下时,夏无畏激动地跑过去,却只看见一只无力挣扎的田鼠。

第七日未到正午,阿芷已昏迷三次。夏无畏背着她爬上城墙塌陷的缺口,碎砖下压着的“坎“字旗只剩半拉墨点。他忽然僵在原地——瓮城马道上有新鲜马蹄印,车辙里还粘着未干的马粪。

“有人……回来了……”阿芷气若游丝地扯他衣领。夏无畏闪身躲进箭楼废墟,看见二十几个戴鬼面盔的士兵正在搬运粮袋。腰间佩的弯刀带着草原部族特有的狼头纹,说的确是坎离城本地的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