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见

肖大龙带他敲响了第三间的大门,穿着红马甲的年轻男报单员开的门,随着门打开,空调电机噪音跟冷气一起袭来,秋丰几乎每个毛孔都惬意地张开。

大户室里面有一台电话,四张桌椅,各自放了一台电脑,靠窗口的一张桌子已经有人了,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大哥大正充着电,大哥大旁边摆着一台小巧的bb机。

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瞥了一眼秋丰,没理会他,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小李,这位是秋丰同志,今天正式入驻大户室。”肖大龙拉着报单员介绍给秋丰。

小李招呼了一声,走到一旁给他泡茶。

肖大龙等秋丰选好位置,这才弯腰替他打开电脑,启动DOS系统。

熟悉的钱龙页面打开后,让秋丰宛如回到了上一世在深城的时候。

可惜这个钱龙程序不支持鼠标,只能用键盘来操纵。

肖大龙把怎么操作简单说了一遍,“秋同志,你先看盘,我下去给你办理大户证明。”

说完,直起腰,快步往外走去。

秋丰饶有兴趣地研究起当前的上证指数,又开始看个股。

凌桥股份跟昨天价格相仿,波动不大,偶尔上涨,很快又跌下去,其它股票也是如此,价格一直阴跌。

旁边的中年男人,突然拍了一下台子,“卧槽,还特么跌!”

说完气呼呼地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烟,也不管是不是密闭空间,抄起火机就点着了。

他瞥了秋丰一眼,“小子,别说我不提醒你,炒股没好下场,再过几天,劳资连这大户室都待不了。”

秋丰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买单,填写了交给旁边的报单员,“小李同志,全买这只股票。”

中年男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随即嘴里啧了一声,“这股票都特么跌破发行价了,你小子还敢买。”

小李接过单子,确认了一下,立即出门去发送传单。

秋丰起身拉开窗户,露出一丝缝隙,户外的热浪跟室内的清凉交杂,他看了一眼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种身在大时代的复杂情绪。

大叔嚷嚷道:“你别不信,听听过来人的话,对你有好处。”

秋丰回到座位,回应道:“对股市还是要有点信心,国家不会不管的,大叔,我叫秋丰,你怎么称呼?”

大叔这才想起来礼节问题,从兜里把烟再次摸出来,抖出一支递给秋丰,“宋文,叫我老宋就好,千万别叫我宋叔,宋叔特么就是送输。”

秋丰接过烟,点着。

说实话,他对烟不上瘾,但是也能抽。

“有道理,那我就冒昧叫您老宋了。”秋丰吐了口烟圈惬意地说道。

“我刚进大户室那会儿,也跟你一样,信自己选的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副天下老子我第一……”老宋叹了口气,“这两年真特么背,劳资91年赚的500万,就特么只剩下45万了。”

秋丰诧异,91年能赚这么多,那也是有本事的。

“你做了什么会亏成这样?”

对方抱怨了几句,开始说他刚入行的事情。

话说到一半,门推开了,小李把成交单还有刚办理好的大户证明递给秋丰,不得不说,专门的报单员就是效率高。

秋丰接过大户证明,随手弹了一下手里的单据,笑道:“等赚了,我请你吃饭。”

小李笑了,“没关系的,给你们服务是应该的。”

老宋等他走了,这才朝着秋丰竖起了大拇指,“小兄弟饼画的好。”

他抿了一口茶,接着之前的话,开始说了。

他这话匣子一打开,那就收不回去了,大概是这段日子过得太憋屈,把挣钱跟亏钱都事无巨细跟秋丰说了一遍。

说他有钱时,隔壁姑娘都朝他抛媚眼,眼下落魄了,扫地阿姨都不瞅他了。

这人说话自带几分幽默,秋丰听的很起劲。

这要是写进小说里,妥妥地另一本《繁花》。

在江城念书四年,加上工作一年半以上,秋丰一口地道的江城话以假乱真。

冒充个本地人,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两人正聊的起劲,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炸雷,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窗户被风摇曳,雨点敲在玻璃上,劈里啪啦——

秋丰赶紧站起来,把窗户给合上,此刻街头行人乱窜,骑车的没办法躲避,只能骂骂咧咧地,单手遮头狼狈前行。

秋丰扫了一眼手表,快到跟虎哥约定的时间了。

他打断了老宋的话,“下次咱们再聊,我得走了,一会儿我哥来接我。”

老宋随手撕下一张纸,在背后把自己大哥大还有BB机号码写在上面,“有事call我,我就觉得跟小兄弟谈得来,今天聊得不过瘾,找天我请你喝茶,咱哥俩慢慢聊……”

秋丰收好纸条,“好嘞,那我先走了。”

到了楼下,肖大龙站在门口也在看天色,柜台里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已经走空了。

他扭头看向秋丰,“秋同志,你等一下,我给你拿把伞。”

伞是证券公司自己定制的,长柄,伞面印着证券公司的商标。

豆大的雨点砸在人行道上,靠近门口的位置已经溅湿了,天空阴沉灰暗。

隐隐地雷声在云层上方轰鸣,闪电被行道树遮掩,只能看到光亮一闪而过。

这种天气,即使打着伞,身上一样会湿掉,秋丰看了一眼自己今天新换的牛皮鞋,这鞋他可宝贝了。

是考上大学后,爷爷亲自带他去县里的供销大厦买的。

质量很好,款式很简单,即使过了好几年了,一样不过时。

雨水将暑气驱散了一些,不透风的门内依旧觉得闷热,秋丰撑开雨伞,没等他打算把鞋子脱了,赤脚跨出来,就听到熟悉的车喇叭声音。

虎子的面的停在紧挨着人行道的地方,车窗被他探着身子摇下来半扇,扯着嗓子喊道:“丰子!上车、上车。”

秋丰几个箭步窜了出来,飞快地拉开后座的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紧接着收雨伞,带上车门,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下好了,鞋子保住了。

车子在闹市区调了个头,往南驶去。

雨太大,前挡玻璃上,雨刮器哗哗地刮着,虎子用毛巾擦去起雾的边角。

车内不开空调是不行了,这种微型面包车,开了空调就是龟速,好在江城地势平缓,没什么陡坡要爬的。

刚过了一个公交站台,秋丰突然叫了起来,“虎子哥,停车……”

嘎吱——

车速不快,堪堪停在了站台前方7、8米远。

秋丰拉开车门,露出小半个身子的缝隙,探出头朝着站台喊了一声,“小然,上车。”

姜小然缩着身子,几乎贴着站台旁边的水泥柱子,雨水从柱子两侧顺着伞面,哗啦啦地落在地面上,裙摆已经湿了,鞋子都能倒出水来,还好带了雨伞,至少这张脸是护住了。

闻声,她愣了一下,紧接着看到秋丰隔空呸了一声,吐出淋入嘴里的雨水,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脸像是被洗过,刘海都湿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姜小然顿时乐了,吾道不孤。

她龇牙咧嘴,“等我!”踩着水坑就跑了过来。

秋丰一闪身,让她坐了进来,顺手将车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