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墨。”

沈老掌柜的声音带着阴间特有的空荡回响,却比生前更清晰,“镜中所见并非虚幻,而是国师的'天命之眼'”

若你想阻止他,必须先摧毁这件法器。

林墨的喉结动了动,流言网在体内翻涌成滚烫的丝线。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怎么摧毁?“他脱口而出,指尖下意识攥紧袖中那半片血莲花瓣,“那面镜子...是法器?“

沈老掌柜没有直接回答,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青铜镜中央。

林墨顺着望去,这才发现镜面原本细密的龟裂纹里,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的纹路,像极了血管。

最中心的裂痕突然泛起金光,映得老人的鬼魂都泛起涟漪。

“老掌柜?“林墨往前跨了半步,野蒿丛里的苏璃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这才想起,苏璃看不见鬼魂,她此刻正皱着眉,茶针在指尖转了半圈,视线在林墨和空荡的门洞间来回:“你在和谁说话?“

沈老掌柜的身影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他最后看了林墨一眼,那眼神与生前替他系紧围裙时如出一辙:“裂痕里藏着...香魂。”

话音未落,鬼魂便彻底消散,只余下门洞里一阵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林墨脚边。

“是沈老掌柜。”

林墨转身握住苏璃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稍微镇定些,“他说镜中景象是国师的法器,叫'天命之眼',要摧毁它才能阻止那些血莲香的阴谋。”

他指了指镜中裂痕,苏璃顺着看过去,瞳孔微微收缩,她虽看不见鬼魂,却能清晰捕捉到镜面纹路的异常。

“法器?”

我查过国师府的记载,十年前新国师上任时,曾有西域方士献过一面照命镜,说是能照见人心执念。

难道...

“和这面镜子有关。”

林墨接过话头,流言网突然在眼前展开,程砚颈后那根暗红丝线、陈大人指缝里的血莲瓣、沈老掌柜袖口的红绳,此刻全在镜中裂痕处交织成网。

他心跳漏了一拍:“老掌柜说裂痕里藏着香魂,或许摧毁的关键就在那里。”

苏璃的茶盏在袖中轻晃,清苦的菊香混着夜露漫开:“要查国师府的构造,得先知道镜子的位置。”

她突然顿住,目光凝在镜面上,原本映着废宅断壁的青铜镜,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涟漪。

林墨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后颈的寒毛再次竖起。

镜中原本的裂痕里,渗出一滴血珠,沿着纹路蜿蜒成字:“你的过去,也是我的未来。”

血字刚成型,林墨的太阳穴便炸开剧痛。

他踉跄撞在廊柱上,眼前闪过片段:青瓦白墙的院落里,穿月白锦袍的少年正往香炉里添香,炉中飘出的不是寻常沉水香,而是带着甜腥的莲香;

院外突然涌进持火把的人群,有人举着写满“妖香惑众“的帛书,唾沫星子溅在少年脸上;

最后一幕是少年被按在香灰堆里,喉间涌出血沫,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流言杀人!流言杀人!”

“阿墨!”苏璃的手托住他后颈,茶针抵住他人中的力道带着熟悉的清凉,“你怎么了?”

林墨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里。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我...我好像记起了什么。”

千年前,我是个制香师,被流言害死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纹里仿佛还沾着香灰的温度,“国师...他知道我的过去。“

苏璃的指尖轻轻抚过他额角的冷汗,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红:

“血莲香用活人执念炼的,或许你的执念也被...炼进了法器?”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因为林墨正盯着镜中血字,瞳孔里映着诡异的红光。

“他说'我的未来',”林墨的声音发涩,“难道国师的计划,和我的前世有关?”

夜风突然卷着紫雾从废宅后墙涌来。

那雾比之前更浓,带着腐烂的甜香,沾在皮肤上像无数细针在扎。

苏璃皱着眉扯下帕子捂住口鼻:“这是血莲香的前驱,他们要开始批量施术了。”

林墨望着紫雾漫过断墙,想起沈老掌柜消失前的眼神。

他摸出袖中那半片血莲花瓣,放在镜前——花瓣刚触到镜面,裂痕里的血字便泛起金光,像在回应什么。

“得回胭脂铺。”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老掌柜的账册里可能有线索,还有...我需要确认前世的记忆。”

苏璃没有多问,只是将茶盏里的醒神茶泼在两人脚下,菊香立刻压过了紫雾的甜腥。

她拽着林墨往废宅外走,靴底碾碎的瓦砾在身后发出脆响。

临出门时,林墨回头看了眼那面青铜镜——镜中血字已经消失,裂痕里却仍有金光流转,像一只正在闭合的眼睛。

紫雾还在蔓延,将月亮染成诡异的青灰色。

林墨摸了摸腰间的银锁,那是沈老掌柜留给他的最后遗物。

锁身冰凉,却让他想起老掌柜生前常说的话:“胭脂铺的镜子,照的从来不是容貌,是人心。”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面镜子照见的,远不止人心。

清晨的胭脂铺里,沉水香混着新晒的棉布味在梁下盘旋。

林墨的手指压在账册“天命之眼“四个字上,窗外阿福的吆喝声撞进来:

“林老板,程家那几个泼皮又来掀幌子了!“他却没像往日那样皱着眉出去理论,因为他嗅到了空气里浮动的甜腥。

那甜腥比昨夜废宅的紫雾更淡,却带着某种粘稠的触感。

林墨盯着茶盏里晃动的水纹,看见几缕浅紫色的雾气正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在阳光里打着旋儿,竟慢慢凝出半透明的轮廓。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镜中血字的金光,想起沈老掌柜说“胭脂铺的镜子照人心“时浑浊的眼。

“是流言具象化?“他低声自语,右手悬在雾气上方。

前世制香师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时他调香时,香灰也曾这样凝成具体的形状。

指尖刚触到雾团,太阳穴便猛地一胀。

画面像被撕开的锦缎般铺展:朱红宫墙下,穿玄色官服的人将密信塞进檀木匣,墨迹未干的字迹在他眼前放大;

“戊申日三更,东三所,清除异己,着令程氏配合散播流言,务绝后患“

最后几个字被血晕染开,却清晰映出一方玉玺印:“钦天监“

林墨踉跄着扶住柜台,指节泛白。

钦天监是国师的辖地,程氏...

他想起昨夜苏璃说的“血莲香用活人执念炼的“

“林掌柜”

赵嬷嬷的声音响起,蓝布围裙上沾着灶灰,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饼。

她刚跨进门槛就凑近林墨耳边:“小掌柜要的消息,老身可打听仔细了。”

周侍郎这半月往国师府跑了七回,每次去都捧着个描金匣子,出来时袖角都是皱的;

昨儿在后巷茶棚,他的书吏钱小哥喝多了,说侍郎大人夜里总翻旧朝的谏官名录,嘴里直念叨这是要断根啊。

周侍郎是礼部左侍郎,管着天下学子的科考,若连他都被国师攥在手里...他想起昨夜镜中血字说的“我的未来“喉间泛起腥甜。

“谢嬷嬷。“他从柜台下摸出个锦盒,“这是新调的玉簪香,给您孙女儿头回及笄用。“

赵嬷嬷接过去时,指腹擦过他手腕,那里有道淡红的印子,是昨夜被紫雾扎的。

午后的阳光把青石板晒得发烫。

林墨捧着个雕花木盒站在周府门前,盒里是他特意调的“松雪香“,前调清苦如松针,中调却浸着蜜渍的梅干,最适合安抚心事重重的人。

门房斜眼瞥他:“林老板?我们大人可不爱这些脂粉气。“

“这香是给侍郎夫人的。“林墨笑道:

上月夫人在慈恩寺许的愿,说求公子秋闱顺遂。

松雪香最能宁神,我特意加了龙涎香的尾调;

龙涎香,最是应'登龙门'的彩头。

门房的脸色松动了些,转身进去通传。

周侍郎的书房飘着陈墨香。

林墨刚跨进去,就看见书案上摊开的《贞观谏臣录》,书页停在“魏徵“那章。

周侍郎背着手站在窗边,玄色官服上的仙鹤补子被风吹得翻卷:“林老板倒是会挑时候,我这儿正烦着采办春祭的事。“

“春祭要用的沉水香,我铺里有批南海来的好料子。“

林墨把木盒推过去,“不过...我更想听侍郎大人说说,最近这满京城的流言。“

他盯着周侍郎后颈,那里有片不自然的红,像被什么掐出来的指印。

“林老板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发紧,“不过是些市井闲言。“

“那程家的人,每次砸完门都会去城西的破庙。“

林墨继续说,“庙里供的不是菩萨,是尊青铜的眼睛。他看见周侍郎的喉结动了动,侍郎大人难道没发现?

最近那些落马的官员,家里总先传起私通敌国贪墨军饷的流言,比御史参本还快。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周侍郎突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压低,像被石头压着的火苗,“

前日我去国师府,看见他案头摆着血莲花瓣...那些流言不是人传的,是...是拿活人执念炼出来的!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嘴,后退两步撞翻了茶盏。

林墨弯腰去扶茶盏,瞥见周侍郎靴底沾着些暗紫色的粉末,和昨夜废宅紫雾里的碎渣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沉,面上却笑得温和:“侍郎大人多心了,我就是个做胭脂的,能知道什么?“

他站起身,“松雪香留在这儿,夫人若喜欢,我再送几盒来。“

离开周府时,暮色已经漫上屋檐。

林墨走到巷口,忽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青砖墙角飘着几缕淡紫色的雾气,像谁没说完的话,散在风里。

他摸了摸腰间的银锁,锁身比清晨更凉了些。

暮色漫过青瓦时,林墨的脚步在巷口顿住。

晚风卷着槐叶掠过他肩头,而他盯着脚边那缕灰绿色雾气,比寻常流言更粗的藤蔓状雾气正沿着砖缝蜿蜒,在墙根处凝成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钱书吏...“他低喃,指腹蹭过腰间银锁。

那锁自晨起见了周侍郎后便凉得刺骨,此刻竟微微发烫,像在催促他循着流言找过去。

前世做古董修复师时,他总说“器物有灵“,如今倒信了这银锁许是替他担着因果。

衙门档案室的后窗爬满枯藤。

林墨借着巡城兵换班的空当翻进去时,衣摆勾下几片干叶,碎响在空荡的青砖地上格外清晰。

他贴着斑驳的朱漆柱子屏息,听见东首书案传来纸张摩擦声——极轻,却像锥子扎进耳膜。

“啪嗒。“

火折子的光映出半张苍白的脸。

钱书吏缩在堆满案卷的木架后,左手攥着半本油皮纸抄录的密信,右手还捏着半截没烧完的信笺,焦黑的碎屑正簌簌落进砚台。

他抬眼撞见林墨时,瞳孔骤缩成针尖,喉间发出濒死的鸭鸣般的轻喘:“你...你怎么进来的?“

“赵嬷嬷说你喝多了会说胡话。“

林墨一步步逼近,鞋跟叩着砖缝,“周侍郎翻谏官名录那晚,你是不是也在?“他盯着钱书吏发抖的指尖,那上面沾着暗紫色粉末,和周侍郎靴底的一模一样。

钱书吏突然将抄本往嘴里塞。

林墨扑过去时带翻了茶盏,冷茶泼湿他半边衣袖。

他扣住钱书吏的下颌,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腮帮:“你知道程家的人为什么总去城西破庙?

知道血莲香里泡的是谁的骨头?“他想起昨夜镜中血字,喉间的腥甜涌上来,“你不说,他们明儿就会把你也做成香灰。“

钱书吏的眼泪砸在林墨手背上。

他松开咬得泛血的嘴唇,抄本湿淋淋地从指缝滑出:“我...我就是个抄誊的!”

可上月初一,侍郎大人让我誊抄的密信里有“血莲引”三个字,我多问了一句,他就掐着我脖子说“敢往外漏半个字,你娘的药钱就断了'!”

他剧烈咳嗽着,指甲抠进林墨手腕的旧伤,“后来我偷翻他的匣子,看见国师府送来的信,他们用血莲香的香气当引子,官员闻多了就会说胡话,说的全是...全是能要人命的胡话!“

林墨的呼吸骤然粗重。

他想起程砚每次砸门时身上若有若无的甜腥,想起那些落马官员家里最先传开的流言;

原来不是百姓嘴碎,是被血莲香催出来的疯话,再由程家的人当种子撒进市井。

“顾将军和萧太傅...“他想起钱书吏刚才漏的半句,“他们在查?“

“他们派了暗桩!“钱书吏突然抓住他衣襟,“可暗桩上个月在城南客栈暴毙,嘴里全是血莲花瓣!

我抄过他们的密信,说要找“能破流言的人”

林老板,你铺里那面镜子...是不是能照出真相?“

“哗啦!“

档案室的木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梁上落灰。

钱书吏的脸瞬间惨白,他死死攥住林墨衣袖:“程砚的人!

他们在我身上抹了追香粉,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紫雾!“

林墨拽着钱书吏扑向最里侧的书架。

未及藏稳,便听见皮靴碾过碎茶的声响。

三个黑衣蒙面人鱼贯而入,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随着动作轻响,和城西破庙那尊青铜眼睛脚下的铃铛一模一样。

为首的人抬手便是一掌,钱书吏方才坐的书案应声碎裂,抄本残页被气浪卷到半空。

“钱九。“为首者摘下面巾,竟是程砚的贴身护卫阿奎。

他盯着满地碎纸,嘴角扯出阴毒的笑,“周侍郎说你嘴馋,我还当是要多领月钱,合着是想当包打听?”

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钱书吏的下巴,“你娘在城西药铺等参汤呢,你是想让她收尸,还是看你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钱书吏抖得像筛糠。

林墨贴着书架缝隙,看见阿奎另一只手摸向怀里,那里鼓起个绣着眼睛纹路的锦囊,和周侍郎后颈的指印、胭脂铺古镜的纹路如出一辙。

他握紧袖中从胭脂铺带来的银簪,簪头淬了苏璃给的“醒神散“,专破迷香。

可阿奎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钱书吏又被制住...

“走!”钱书吏突然大喊,朝着阿奎撞过去。

林墨借着这股乱劲翻上窗台,却听见钱书吏的惨叫混着铃铛碎响:

“告诉顾将军...血莲香的方子在...在钦天监的...”话音戛然而止,只余下紫雾漫过鼻端的甜腥。

林墨落地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几乎栽倒。

他摸向腰间银锁,这次锁身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