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刺破泛黄的绢帛时,鹿鸣听见了千年前的蝉鸣。
“第三十七针,雀羽纹收尾。“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镊子夹着0.2毫米的桑蚕丝穿过明代苏绣《瑶台仙乐图》的破损处。修复台上的LED补光灯突然闪烁,光斑里浮动的金尘如细雪般飘落——那是从金错刀刀鞘剥落的灵屑,每一粒都承载着破碎的记忆片段。
窗外暴雨如注,非遗衷心的琉璃瓦在闪电中泛出青白冷光。鹿鸣的左臂突然传来钻心刺痛,玉化的皮肤下,淡青色纹路如藤蔓蔓延,勾勒出《营造法式》中复杂的“绞割造“榫卯结构。她下意识去摸锁骨处的时之痕刺青,指尖却触到冰冷的金属——金错刀不知何时已悬在她颈后,刀柄上的龙泉窑瓷片泛着诡异的梅子青光,釉面下似有血丝游动。
“别动。“金错刀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的杂音,“这幅苏绣的绣娘是裴远之的妹妹。“他的灵体比往日更加不稳定,唐代服饰的虚影在玄色长袍上时隐时现,“针法里藏着《乐府杂录》的安魂曲,你刚才补的那针......“
话音未落,针尖勾起的金线突然绷直如弓弦。绣品中的乐伎竟集体转身,琵琶弦上淌下的不是音符,而是粘稠的血珠。鹿鸣的视网膜上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唐长安西市的羯鼓声震碎琉璃盏,曲江池畔的柳枝缠着半截断弦,某个寒夜里箜篌琴柱的裂痕中渗出黑雾......
“共感反噬!“金错刀猛地劈向绣品,刀锋却在触及绢帛的瞬间凝固。鹿鸣看见他的灵体彻底褪去现代伪装,完整呈现出唐代将作监匠官的装束——玄色圆领袍的袖口绣着银线密纹,蹀躞带上悬挂的错金铜牌刻着“天宝三载“字样。更可怕的是,他腰间那柄佩刀的形制与现在的金错刀截然不同,刀鞘上密布着《考工记》中记载的禁忌蚀文。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突然发出尖锐警报。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视野。鹿鸣感到后脑撞上潮湿的木质结构,鼻腔里涌进松烟墨与龙脑香混杂的气息,耳边响起遥远的更鼓声。当她能重新视物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唐代回廊下,月华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出交错的阴影。
“这是......“她伸手触碰廊柱,指尖却穿过彩绘的缠枝纹。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初七,将作监夜宴。“金错刀的实体站在她身旁,腰间佩刀正在鞘中不安地震颤,“那晚我杀了裴远之。“月光照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丝竹声由远及近。十二名着郁金裙的舞伎踏着碎步而来,簇拥着个抱箜篌的乐师。那人广袖飘飘,眉眼与苏绣中的乐伎有七分相似,腰间却悬着柄形制古怪的短剑——剑格处嵌着与金错刀柄相同的龙泉窑瓷片。
“裴兄的剑......“现实中的金错刀灵体突然剧烈波动,“原来那时候就......“
乐师经过廊柱的刹那,晴朗的夜空突然劈下闪电。唐代形态的金错刀从暗处冲出,腰间佩刀已自行出鞘三寸。鹿鸣终于看清那些刀身上的蚀文——根本不是镇压纹路,而是《酉阳杂俎》记载的“血祭牵机阵“。
“裴兄小心!“
警告来得太迟。乐师怀里的箜篌发出裂帛之声,二十三根弦同时崩断。琴箱中涌出的黑雾凝成无数蠹虫,复眼中闪烁着与蚀文会长老面具相同的青铜光泽。唐代金错刀的刀锋在半空扭曲成诡异角度,竟调转方向,径直贯穿了裴远之的胸膛。
“食忆蠹虫......“现实中的金错刀声音嘶哑,“原来那时候蚀文会就已经......“
鲜血溅上回廊的彩绘阑干。濒死的乐师却露出微笑,染血的手指按在短剑瓷片上:“以器囚魂......终非正道......“瓷片应声而碎,一缕青光钻入唐代金错刀的眉心。
记忆场景突然龟裂。
冰冷的手指掐住鹿鸣咽喉。蚀文会三长老的黑色祭袍在记忆裂缝中翻涌,大长老的青铜面具贴着她耳畔低语:“看清楚了?时之痕根本不是祝福......“
鹿鸣的左臂玉化区域急速蔓延,皮肤下浮现的榫卯结构自动重组,竟与故宫太和殿的藻井构造完美对应。二长老枯瘦的手指划过她锁骨刺青:“历代匠人的绝望,都在你血肉里生根发芽。“
记忆碎片继续闪现:唐代金错刀抱着挚友的尸体冲进将作监铸剑坊,将佩刀与断弦箜篌一同投入烈焰。火焰中浮现的镇魂纹路,正是现今金错刀刀身上的图案。而阴影里,三个着宋代文思院官服的人影正在记录什么......
“醒来!“现实中的金错刀斩断记忆链接。
鹿鸣从修复台弹起时,苏绣已自燃成灰烬。她玉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前伸,手中竟握着本该在杨野那里的苗银胸针——针尖深深刺入金错刀灵核,釉色青瓷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杨野端着定窑白瓷茶盏僵在原地,瓷杯坠地的脆响中,鹿鸣看清他颈侧浮现出青铜蚀文,与长老面具的纹路如出一辙。
“你杀了裴远之......“杨野的眼神陌生得可怕,“就像那晚在苗寨......“他按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黑血,“奶奶的银针......明明刺进的是你的手......“
金错刀的刀鞘突然爆裂。七枚龙泉窑瓷片悬浮成北斗阵型,其中一枚正是裴远之短剑上碎裂的那块。玉化左臂上的榫卯纹路突然发光,鹿鸣不受控制地结出《营造法式》记载的“五铺作“手印——
太和殿方向传来沉闷的钟鸣。
地库深处,某件唐代鎏金香囊突然自行开启,爬出数十只青铜色蠹虫。
杨野的苗银吊坠在衣领下发烫,内层暗藏的《酉阳杂俎》残页显现出新文字:“记忆可篡,然器纹难欺“。
金错刀碎裂的瓷片中,一缕青光悄然没入鹿鸣的时之痕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