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的急救室里,明亮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所有声响都被呼吸机的节奏吞没。顾时屿被推进备手术床,身上只剩下一件湿透的病号服。他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缝里还粘着渗出的淡粉色液体——正是那颗被折在掌心里,随体温融化的草莓软糖。
一位年轻护士轻声走上前,俯身检查他的伤口和血压。她发现他那只半握的拳头,眉头微蹙,仿佛连在梦里也在紧紧守护着什么。她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拇指又柔又稳地抬起他的指节,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半融的糖渣从皱褶中挑出,随即用消毒纱布细心擦拭。粉红色的糖液与他的血迹糅合,在白色纱布上化出淡淡云霞。
“这样会影响术前准备,我帮你清理一下。”护士低声解释,声音像缓缓流淌的溪水,带着难得的温柔。她将纱布包好,随手丢进了消毒桶,然后抬起头看向他,“血糖低,手抖得厉害,也是好事,或许你还没完全清醒。”说完,她给他输上一袋液体营养,微笑又专业。
顾时屿在半昏迷中,只隐约觉得手心一阵空落,糖的甜香和那抹淡粉依旧在指尖残留。他的脑海里闪回沈悦关切的面容:她看到那颗草莓软糖,轻轻拂落进他掌心,笑道:“给你留着……记得好好吃饭。”那抹甜意此刻在急促的心跳里变得格外珍贵,也格外脆弱。
护士拉下床头的帘布,遮住了他的视线,随手调试好监护仪参数。“顾先生,手术还有五分钟,请尽量放松。”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退到一旁,示意麻醉师准备。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缓,隐约听到手术室外消毒水的味道和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正在意识模糊之际,脑海里又浮现那颗透明的、触碰即碎的草莓软糖——以及软糖碎裂时,沈悦惊恐的眼神。
一道白色帘幕拉过,他被推入手术台中央。手术灯亮起,寒光映在他的脸上,世界随之坠入一片冰冷的空洞。
医院走廊的灯光冷白,消毒水的味道像针一样刺入每一个呼吸。沈悦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眼通红,指节因紧握而发白。脑海里不断回放顾时屿倒下的瞬间:他被鲜血染透的模样,如同无声的惊雷,震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摘下口罩,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子弹避开了重要器官,虽然失血不少,但命保住了。”沈悦仿佛听到自己骨头里的紧绷一松,眼前一黑,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将病房染成暖黄色。顾时屿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抬眸看见她,嘴角勾起一丝倔强的笑:“哭完了吗?”
沈悦瞥了他一眼,冷嘲一句:“你才哭呢。”
他挑眉:“我可没你那麼夸张。你吓得鼻涕都要流了。”
沈悦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昏倒时眼角的泪光。”
两人你来我往,病房里竟生出一丝久违的轻松。
短暂沉默后,顾时屿忽然声音低沉地说:“我想……我真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沈悦愣住,心口微微颤动。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初升的阳光:“你是第一个,对我好到让我觉得自己值得被在意的人。以前我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只懂得在代码里找存在感,没人真正看见我。直到遇见你——你把我的世界染成了颜色。”
他闭眼回想前一世的自己:那时的他如同机器,无休无止地完成任务,忽略了自己有没有心跳,是否还有呼吸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小说里只是个配角,来去匆匆,没有结局,也从未想过要结局——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世上还有比程序更重的东西。
“我以前的生活,就像在黑白世界里穿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他轻声续道,“而你,让一切都活了起来。”
沈悦心头一暖,片刻后,她站起身,轻轻替他掖好被子,声音却带着调侃:“你脑袋才是被子弹打坏了吧?
病房外,走廊依旧人来人往,但这间小小病房内,却有两颗心在晨光中彼此靠近。沈悦忽然觉得,命运最温柔的部分,就藏在那些被看见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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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的清晨,警方终于公布了调查结果。
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沈父面色如灰,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色。他抬头看向身穿囚服、神色憔悴的江母,声音低得仿佛从深渊里挤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母坐在审讯椅上,妆容已被泪痕冲散成一片斑驳。她声音颤抖,带着彻骨的委屈:“我不甘心……你眼里只有沈悦,从来没看过瑶瑶一眼!”
她吸了口气,强忍泪水,像是在和自己过不去:“我为你洗衣做饭,陪你应酬,打点家里大小事务……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我只是想让你看见,连沈悦也会失足,也配不得你无限的溺爱!”
话到这里,她再也哭不出声,咬着唇,泪水顺着颊骨滑下:“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想让你对我满意。可你从没看见我!更没看见瑶瑶的付出——她那么优秀,你们所有的期待和喜爱,都只给了沈悦一个人!”
沈父的眼神渐渐沉入深渊。他只是人为沈瑶是那个乖巧、能干、前途无量的女儿——从小成绩优异,独立自信,社交圈广阔,江母为她打理好一切,将来给她足够资本让她大展拳脚。可此刻,他才真正听到了妻子在这些年里压抑的痛苦。
沈父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刀刃:“你……太让我失望了。”
宣判当天,法庭宣读:江母因主导绑架案,被判有期徒刑七年。
沈家客厅,电视里新闻在播报判决结果。沈瑶瘫坐在沙发上,身子如泄气的皮球,所有力气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她无力地抬起头,看着滚动的字幕,声音喑哑:“妈妈……她是为了我,可她也毁了我们所有人。”
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划下两道深深的痕迹。她脑海里不断闪回——妈妈那些日夜苦心经营的付出,她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成绩与气质,此刻都像泡沫般破裂。
走廊尽头,沈悦停下脚步,抱臂靠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扉,洒在她脚边,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闭上眼,心里却响起父亲的愧疚和江母的绝望——还有沈瑶曾渴望的温暖。
在这一刻,沈悦感到自己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那头,是一条因江母的错误而撕裂的家庭裂缝;这头,是一个要靠自己硬生生跨过去的新起点。
阳光在她眼角跳动,影子也在墙面上缓缓收拢。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走出这道光影,就意味着真正的重生。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