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晴天旧梦，碎于惊鸿

“这一杯敬顾总！”

喧闹的酒吧包厢里，一个略显发福的男人高举酒杯，满面红光，声音在嘈杂中格外响亮，带着明显的讨好。

杯口齐刷刷对准沙发主位的男人——顾云深。

他穿着随意的深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和低调的腕表。

三十岁的年纪，褪去青涩，沉淀出成熟男人的从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祝酒词时，只眼睫微动，晃了晃指尖夹着的酒杯，琥珀色酒液漾开涟漪。

这是毕业多年的同学聚会。

说是聚会，在场许多面孔，顾云深已没什么印象，顶多是上过大课的模糊记忆。

可现在，他们都围绕着他，笑容热情洋溢。

“是啊是啊，顾总现在可是我们这届最有出息的！当年我就看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急切附和。

“可不是嘛，”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声音娇柔，“顾总，您还记得我吗？我们选修课坐过前后桌呢……您现在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

顾云深只淡淡点头，嘴角勾起礼貌却疏离的弧度，抿了口酒，并不接那些杜撰的“同窗记忆”。

“顾总公司越做越大，行业标杆啊！以后有机会，可得带带我们！”

“没错没错，顾总，有项目合作一定优先考虑我们啊！”

“顾总，再喝一杯！祝您生意蒸蒸日上！”

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热情。

顾云深起初还维持礼貌，点头，碰杯，象征性地抿一口。

但架不住人多，气氛烘托，推拒显得不近人情，他也只能一杯杯往下喝。

琥珀色的液体不断滑入喉咙，辛辣温热，积聚起一股燥意。

旋转的霓虹灯光扭曲起来，映在那些兴奋的脸上，有些不真实。

他靠着沙发背，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们都在叫“顾总”，可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过去，在他脑海里只剩模糊碎片。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也许是喧闹中突来的空落感，一个有些憨厚，甚至可以说有点土气的名字，毫无征兆地跳进了他的脑海。

他晃了晃发沉的脑袋，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包厢人多光暗，他眯了眯眼，最终没找到。

终于，在一波敬酒的间隙，他微微蹙眉，低声开口。

那声音不复清冷，带着被酒精浸染的沙哑和迷茫：“丁大顺……怎么没来？”

三个字像小石子投入热络的池塘，激起短暂诡异的涟漪。

包厢瞬间安静几秒，所有目光集中在顾云深身上，带着惊讶和不解。

丁大顺？

这个名字太普通，太不起眼，与这奢华包厢、与光芒万丈的“顾总”格格不入。

为什么顾总会突然提起他？

离他最近的微胖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闪烁。

他凑近些，小心翼翼地，语气带着试探和尴尬，压低声音：“顾总……您，您是说丁大顺吗？”

见顾云深微微颔首，眼神虽飘忽，但显然在等下文，那男人才定了定神，声音更低：“顾总，您……您忘了？”他顿了顿，观察着顾云深的脸色，“丁大顺他……他不是……唉，他不是进监狱了吗？”

周围的人，有的恍然大悟，有的更加茫然。

窃窃私语蔓延开来。

顾云深执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被酒精染上水汽的眸子微微收缩，闪过一丝清明，又迅速被更深的迷茫覆盖。

没有追问，只将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这次，那股辛辣似乎格外清晰。

包厢里的喧嚣仿佛被按了慢放，几秒后又猛地恢复。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立刻有人打圆场，重新堆起笑容，“来来来，顾总，不说那些不开心的！我再敬您一杯！”

新的祝酒词再次响起，盖过了短暂的插曲。

人们又围拢上来，更加卖力地烘托气氛。

顾云深没有再回应，只是靠在沙发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和杯觥交错。

丁大顺，监狱……这两个词在他混沌的脑子里反复碰撞，激起模糊沉闷的回响。

他没再待多久。

或许是酒精上头，或许是无法忍受那热闹下的虚伪，又或许，是那个名字和消息彻底搅乱了他维持平静的心绪。

他放下酒杯，轻响在喧闹中并不明显。

“我有点累了，先走一步。”

“啊？顾总这就走了？”

“不再坐会儿吗？”

挽留声此起彼伏。

顾云深只是摆摆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站起身。

身形颀长，醉意中依然带着气场，让挽留的话语自动消散。

那个微胖男人连忙抢上：“顾总，我送您！”

顾云深不置可否，朝门口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道路，脸上带着恭谨和关切。

助理小陈早已在门口候着，见状连忙上前：“顾总。”

顾云深微微点头，脚步有些虚浮。

“顾总慢走！”

“顾总常联系啊！”

送行的人止步于门口。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些许酒气，却让那份沉甸甸的感觉更清晰。

停车场灯光昏黄。小陈打开后座车门：“顾总，您慢点。”

顾云深弯腰坐进车里，陷进柔软座椅。

他没说话，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睛。

小陈关上车门，发动汽车。

平稳行驶的黑色轿车里，空调送出冷风。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细微的嗡鸣，以及……缓缓流淌的音乐。

是周杰伦的《晴天》。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顾云深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助理关掉音乐，甚至没睁开眼。

就那样靠着窗，任由那熟悉的旋律包裹着自己。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拉出一条条模糊的光带，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酒精像一个不请自来的向导，强行拉开了记忆的闸门。

一张是宿舍里那个总爱插科打诨的胖子，笑得一脸褶子，手里还举着吃到一半的泡面；一张是篮球场上汗流浃背、和他撞过肩的兄弟，咧着嘴露出白牙，眼神清澈明亮；一张是图书馆里一起熬夜复习，趴在桌上睡着的学霸，鼻梁上还架着厚厚的眼镜……

画面跳转，定格在一个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花海，一个少女的背影站在繁花从中，裙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那天的阳光格外温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以及那个背影带给他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遗憾。

周杰伦的歌声还在继续：“……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这句歌词钻入耳中，像一阵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

是啊……刮风那天……那只近在咫尺，却终究没能握住的手。

少年时未能鼓足的勇气，成了此刻心底最清晰的刺痛，在酒精作用下被无限放大。

如今的他，握过无数双或讨好或算计的手，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份纯粹的心悸和……错过。

就在这追悔与怅然的情绪达到顶点的瞬间——

“吱嘎——！！！”

一阵极其刺耳、近乎撕裂空气的轮胎摩擦声和疯狂的喇叭声，毫无预兆地从后方炸响。

小陈脸色骤变，猛地看向后视镜，瞳孔瞬间收缩。

一束野兽般凶猛的远光灯以毁灭性的速度逼近，那是一辆明显失控的大型货车，庞大的阴影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顾总！小心！！”小陈失声厉吼，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本能地试图猛打方向规避。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顾云深刚刚从回忆的恍惚中被惊醒，刺目的白光便已彻底吞噬了他的视野。

紧接着——

“嘭——！！！！”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巨响仿佛要撕裂耳膜。

巨大的、毁灭性的冲击力从车尾传来，顾云深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狠狠地抛向前方，安全带勒得他胸骨剧痛，随即又被狂暴的力量甩回座椅。

天旋地转。

车窗玻璃“哗啦”一声爆裂开来，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玻璃碎片和浓烈的汽油味疯狂灌入。

剧痛如同潮水从身体各处袭来，额头一阵温热粘稠，迅速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鸣响，和小陈在剧烈撞击中变了调的模糊呼喊。

世界在剧烈晃动后，似乎开始慢慢沉寂。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他混沌的脑海中最后闪过的，依旧是那片阳光下的花海，那个遥不可及的背影，和那只……终究未能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