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禁地之下,是谁的过去?

后山禁地的雾比往年更重。

陆寒的鞋尖刚碾过禁碑前的青苔,潮湿的雾气便漫进衣领,顺着脊椎爬成一片冷意。

他摸了摸腰间护道令,那枚铁牌竟也跟着发烫,像在回应他擂鼓般的心跳。

琴音就是这时候钻入耳膜的。

清冽如冰锥划过玉盘,是冷霜常用的《离魂引》。

那姑娘上月才被执法堂以私通魔教的罪名杖责,此刻她的琴怎么会出现在禁地?

陆寒的指节在剑柄上绷成青白,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你还记得我吗?”

声音从树顶的雾里坠下,像片沾了水的羽毛,却让陆寒的后颈炸开一层鸡皮疙瘩。

他旋身挥剑,铁剑擦着一道黑影的衣角劈在树干上,木屑飞溅间,个穿玄色短打的童子从树冠跃下,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急什么?他当然不记得你,毕竟你早就死了。”

树雾突然翻涌如沸。

另一个声音从雾心漫出来,带着某种陈酿般的醇厚:“我只是沉睡了。”

陆寒的剑尖微微发颤。

他看见雾中走出个穿月白广袖的男子,眉目与他有三分相似,额间一点朱砂红得妖异。

男子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护道令,眼底泛起水光:“二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

陆寒咬着后槽牙开口,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月白男子抬手。

陆寒眼前的雾突然凝成一片光影。

雪色殿宇前,一位白衣女子怀抱襁褓,身后跪了满地玄衣修士。

女子的面容被雾气遮着,可陆寒却听见自己喊出了声:“娘?”

他的铁剑“当啷”坠地。

记忆里总在铁匠铺角落咳嗽的妇人,此刻竟穿着缀满星纹的法衣,指尖流转着他曾在剑心石里见过的金色光纹。

她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声音穿透千年雾霭撞进陆寒耳中:“阿寒,娘要送你去个没有纷争的地方。”

“她是最后一任护道者首领。”

月白男子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陆寒眼眶里的热意。

“三百年前正邪为夺上古剑意血洗护道山,你娘用本命精血封了你的灵识,将你投入凡人胎。”

陆寒踉跄着扶住树干。

他想起小时候总梦见的火海,想起师娘说他娘临终前攥着块带裂痕的铁牌,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铁匠铺信物,是护道者的命魂所化。

“所以我觉醒剑意、被玄天宗收徒......”

他喉结滚动。

“都是她的安排?”

“是,也不是。”

月白男子指尖拂过光影里女子的眉眼。

“她算到你会觉醒,但算不到幽冥宗的手伸得这么长。秦昭那小崽子......”

“够了!”

玄衣童子突然尖笑,指甲划过陆寒手背。

“你当他真会感激?这小子的剑意里可还锁着上古杀念呢。”

陆寒猛地甩脱童子的手。

他感觉有团火从丹田窜上后颈,那是觉醒剑意时就缠上他的杀戮欲望,此刻正顺着血管往指尖钻。

他死死攥住树干,树皮扎进掌心的痛让理智勉强回笼:“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娘的道侣。”

月白男子的声音突然哑了。

“也是被你娘用护道令封在禁地的守灵人。”

他抬手按在陆寒额间,陆寒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母亲在血雨中撕毁密卷,萧无尘跪在断剑前发誓,苏璃的药鼎里浮着半枚染血的护心镜......

“小心!”

月白男子突然拽着他往旁一扑。

陆寒听见头顶传来机关启动的嗡鸣,转头正看见玄衣童子趴在块凸起的青石板上,指尖沾着血。

那是触发禁制的引信。

“臭小子,你以为我真想帮你?”

童子舔了舔指尖的血。

“等幽冥宗的人破了护道令......”

“闭嘴!”

月白男子掐住童子的脖子,转身对陆寒吼。

“快走!这禁制撑不了多久。”

陆寒捡起铁剑的手顿住。

他听见林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片叶子落在另片叶子上,却让他心口发紧。

那是苏璃的步频,她总爱把药囊系在左腰,走动时会有当归混着薄荷的香气。

此刻风里果然浮起一丝清苦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是她常用的避毒香烧尽了。

“陆寒!”

月白男子的吼声被机关轰鸣淹没。

陆寒望着雾深处忽明忽暗的红光,又回头看向林子入口处那团若隐若现的影子。

他握紧护道令,铁牌上的裂痕硌得掌心生疼,像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

“你先走。”

他对月白男子说,声音比想象中稳。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玄衣童子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笑。

陆寒没再看他们,转身冲进雾里。

他听见身后传来石块崩裂的巨响,还有苏璃低低的惊呼。

那声音裹在机关启动的嗡鸣里,像根细针,扎进他刚筑起的所有防线。

陆寒冲进雾团的瞬间,发梢沾的雾珠凝成冰粒砸在眉骨上。

他望见十米外的青石板上,苏璃半跪在满地碎裂的玉符间,左肩衣裳被划开道血口,腕间缠着拇指粗的金光锁链。

那锁链正滋滋冒着青烟,像活物般往她皮肉里钻。

“苏璃!”

他踉跄着扑过去,铁剑“当”地磕在锁链上。

金光骤然炸亮,震得他虎口发麻。

苏璃抬头看他,眼尾沾着血渍,却还勉强扯出个笑:“别碰......这是护道山的锁魂链,专克......”

她突然呛咳,锁链勒进手腕的位置渗出黑血,“专克护道者血脉。”

“你跟来做什么?”

陆寒喉头发紧。

他想起方才风里那缕焦糊味。

苏璃的避毒香烧尽了,意味着她至少在林外守了半个时辰。

他伸手去掰锁链,掌心刚触到金链就像被火烫了般缩回。

“你明知道禁地有禁制......”

“我听见琴音。”

苏璃的指尖颤巍巍抚上他手背。

“冷霜的《离魂引》......她被执法堂杖责时,我偷给过她半颗续脉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锁链上的金纹突然泛起红光。

“陆寒......小心......这地方不对劲......”

“她说得没错。”

阴恻恻的童音从头顶飘落。

陆寒抬头,正看见黑衣童子吊在断枝上,晃着两条细腿:“这里是你母亲最后的牢笼——当年她用护道令封了剑意,自己却被锁在这禁地里,用命魂养着剑心石。”

他歪头笑。

“你以为那月白老鬼是你便宜爹?他是你娘用护道者精血养的守灵傀,早没了活人魂气!”

“住口!”

陆寒挥剑劈向断枝。

童子一闪身跃上石梁,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

苏璃腕间的金链竟顺着她手臂爬上了脖颈。

她的脸迅速涨红,指尖死死抠住锁链,药囊里的药材撒了满地,当归的甜香混着血锈味刺得陆寒眼眶发酸。

林外传来清越的剑鸣。

墨青带着七八个执法堂弟子破雾而来,腰间玄铁剑鞘相撞,发出冷硬的脆响。

他手中握着枚刻着“执法”二字的青铜令,在雾中泛着幽光:“好个玄天宗外门弟子,私闯禁地,勾结邪修。”

他的目光扫过苏璃。

“连药王谷的余孽都护着,当真是......”

“够了。”

陆寒打断他。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杀戮欲望在血管里翻涌,却被另一种更烫的东西压着。

苏璃颈间的锁链又收紧寸许,她的指甲在石面上抓出五道血痕。

他摸向腰间护道令,铁牌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

“你要抓我?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墨青的瞳孔骤缩。

他显然看出了护道令的异样,抬手就要发令:“给我......”

“闭嘴!”

陆寒暴喝一声。

他将护道令狠狠插入两人中间的青石板。

地面骤然震动,石缝里渗出金色流光,像活物般顺着他的靴底往上爬。

苏璃腕间的锁链突然松开,“当啷”坠地。

远处传来月白男子的惊呼:“别激活!这是......”

话音被地裂声淹没。

整座禁地剧烈震颤,雾霭被撕开道裂缝,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石穴。

无数道金色流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石缝里、古树上、断碑下,连苏璃撒落的药材里都钻出细如发丝的金光。

它们汇聚在陆寒头顶,凝成把半透明的长剑,剑身上浮着密密麻麻的古篆,每道纹路都在发出清越的剑吟。

“护道者归来,封印解除。”

古老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震得陆寒耳膜发疼。

他望着那把悬浮的长剑,突然想起母亲光影里的法衣。

缀满星纹的袖口,竟和剑身上的古篆如出一辙。

苏璃扯了扯他衣角,声音沙哑:“这是......上古剑意的本体?”

“是,又不是。”

黑衣童子不知何时站在了石穴边缘,盯着那把剑的眼神像在看猎物。

“这是你娘用命魂封的锁剑匣。当年她怕剑意被邪修夺了去,就把剑魂封在自己命里......”

他突然尖笑。

“现在你激活了护道令,锁剑匣开了,剑魂要出来了,你娘的命魂......”

“住口!”

陆寒的铁剑“嗡”地出鞘。

他望着那把悬浮的长剑,突然觉得剑身里有团极淡的影子。

像母亲,又像月白男子,更像他自己。

石穴深处传来更剧烈的震动,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地缝往上爬,带起的风卷得苏璃的碎发糊在脸上。

“陆寒......”

苏璃的手按在他后腰。

“剑身上的古篆......是《护道九章》。我在药王谷残卷里见过......”

“那又如何?”

墨青突然挥剑。

他的玄铁剑裹着黑芒劈来,目标却不是陆寒,而是那把悬浮的长剑。

“只要毁了这东西,幽冥宗的计划......”

陆寒旋身挡在剑前。

铁剑与玄铁剑相撞,火星四溅。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剑柄钻进身体。

是那把悬浮长剑的剑意,清冽如母亲的吻,炽烈如童年铁匠铺的炉火。

杀戮欲望突然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奇异的清明,他听见自己说:“你错了。”

他反手握住铁剑,剑身上浮起金色光纹。

“这不是工具。”

石穴深处的震动更剧烈了。

黑衣童子的笑声被风声撕碎,他退到石穴边缘,突然冲陆寒喊:“你娘的命魂在剑里!你要救她,就跟着剑走!”

陆寒望着那把悬浮的长剑。

它正在缓缓下沉,剑尖指向石穴深处。

苏璃扯了扯他衣袖,眼神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我跟你去。”

墨青的玄铁剑再次劈来。

陆寒挥剑挡住,余光瞥见月白男子从雾里跑来,手里攥着半块碎玉:“小心石穴里的......”

话音被地裂声吞没。

石穴边缘的青石板突然崩裂,陆寒和苏璃踉跄着抓住对方手腕。

那把悬浮的长剑却越沉越快,最终没入石穴深处,只留下道金色残影。

黑衣童子的低语混着风声钻进陆寒耳中:“护道令开了锁剑匣,剑魂要认主了......可你知道剑魂认主的代价吗?”

陆寒望着石穴深处的黑暗。

那里有他的过去,有母亲的秘密,有正邪千年的纠葛。

他握紧苏璃的手,掌心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

鲜活的,滚烫的,像极了当年母亲吻他额头时的温度。

石穴深处传来剑鸣。

下一章,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