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与药香
- 洪武诏狱起步,永乐权柄加身
- 落红声旻
- 2462字
- 2025-04-22 20:13:07
三人很快来到陈彦通的住处。
屋子不大,外院寥落,一行人站在门口,卢望之身后的随员静默不语,气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院内房舍朴素,布置简陋,离城中心也远,连屋脊上的瓦片都斑驳不堪。
卢望之缓缓摸了摸胡子,扫视一圈,语气温淡:
“陈校尉还真是俭朴——堂堂缉事校尉,竟住得如此寒酸?”
王连也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忍不住说道:
“哪怕是我家院子,也比这大上两分。陈大人平日办案,这地方怕连笔墨都难摊得下。”
陈彦通脸色一沉,恶狠狠瞥了王连一眼,强压怒气:“本人素来节俭,能不花的就不花。”
这时张辅忽然开口:
“陈大人的卧房在哪?”
陈彦通眼神一厉,眯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卢望之不紧不慢地替他接过话头,笑意未明:
“既然是这小子说你藏银,就让他指。若是冤枉你,自有律例裁断。”
陈彦通冷哼一声,嘴角抽了抽,终究是指了指东南角的小屋。
张辅没再多话,一步跨进屋内,径直冲到床边,猛地掀开被褥,露出粗旧床板。
陈彦通终于绷不住,猛然想上前,却被王连一步拦住,刀鞘横在胸前。
“陈兄——莫要太急。”
王连目光沉稳,话语虽轻,脚下却一动未动,仿佛钉在地上。
张辅低头敲了敲床板,听了听回音,果然虚实不同。
他回头喊道:
“谁来帮我把这块板子起出来?”
“我来。”
令人意外的是,陈彦通竟然自告奋勇。
卢望之淡淡一抬手,示意王连收刀。
王连微蹙眉头,但还是收起了绣春刀,眼神警惕地看着陈彦通的一举一动。
陈彦通缓缓走向床边,面无表情,步伐沉稳。他的头顶那一排熟悉的金字却开始疯狂跳动——
【疑惑】【紧张】【恐慌】【冷静】【失望】……【愤怒】
张辅心中警铃大作,身体微微后撤,眼神死死盯着对方的手。
果然,下一瞬间,陈彦通猛地拔出自己的绣春刀,一边将刀插进床板缝隙,一边咬牙低声说道:
“张辅,小子,今日算我栽了。但你——也别想好活!”
语落,长刀猛地转向,寒光暴起,直逼张辅胸口!
张辅早有准备,猛地侧身一避,但动作终究慢了半拍——囚服前襟被划开,一道血线从胸口绽出,殷红刺目!
陈彦通还欲再攻,却被王连一刀横斩逼退。
但还未等他稳住身形——
张辅冷着脸,一脚凌厉扫出,“砰”地将陈彦通踹翻在地!
刀也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半月弧。
张辅不退反进,一把抄起地上的绣春刀,利落转身,衣袍飞扬。
院门外,卢望之的随从刚好冲进来,目睹了张辅满身血痕、执刀而立的身影,一时间愣在原地。
卢望之却没有动,只静静看着眼前那少年,第一次,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复杂——像是打量,又像是认定。
张辅没说一句话,只是喘了口气,随即——
“锵!”
他单膝跪地,将绣春刀猛地插入床板缝隙,用力一撬!
“咔!”的一声,床板应声掀开!
下一瞬,白花花的雪银洒光如月,金锭如列珠排开,空印公文摞得整整齐齐,仿佛等着被定罪封印!
空气骤冷,四下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一瞬间的锋芒震得无言。
卢望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如敲钟:
“好胆,好手,好人。”
卢望之身后的随从快步上前,动作干净利落,三两下便将陈彦通五花大绑,扔在院中。
“陈校尉,”
卢望之负手而立,俯视着那人,声音低缓,却仿佛有铁锤隐在字里句间,砸得人心悸:
“你可认罪?”
陈彦通倒在地上,脸贴着泥土,脸色涨红。他不是没受过羞辱,但从来没有一次,是败得这么彻底。
他缓缓抬起头,此刻的卢望之神情冷冽、目光漠然,早已不见方才那副温文姿态。
“我呸!”
陈彦通怒吼,声音带着疯狂:“姓卢的,我今日是栽在你手里——可这全是因为这个小崽子多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张辅,脸扭曲得像要撕碎什么。
“你以为他破了什么案?呵,这后头……詹——”
话音戛然而止。
陈彦通的瞳孔猛地放大,下一秒,他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额头磕在地面上,没了声息。
王连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查看。
只见陈彦通的后颈处,一支短而精巧的黑羽细箭深深嵌入皮肉中,箭尾还在轻轻颤动,几乎与发丝同色。
一击封喉。
王连脸色铁青,猛然拔刀,纵身跃上屋脊,目光扫尽四周!
可四野无声,风吹檐角,一片寂寥。杀手早已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院中寂静如墓。
卢望之微微眯眼,抬手接过随从递来的弓箭残羽,看了一眼,低声道:
“不是京内人。”
张辅胸口还在渗血,却一动未动,只感觉后背发凉。
“王连!先带张辅去疗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卢望之见张辅气若游丝,赶忙吩咐道。
“是!”王连直接跳下屋顶,抱起张辅离开了院子。
卢望之望着床底满满的银锭与公文,眉头微皱。
“此案非小,已非我一人可查。”
他转头吩咐贴身随从:
“去——命江南镇抚卫司缉事厅派人来接押陈彦通尸首、封锁此宅,所有证据封印后即刻抄录三份,一送锦衣卫指挥所,一送刑部,一送都察院。”
“告诉他们,此案疑涉空印文书贩运、赃银勾结,背后牵连不浅,或有人主使。”
这一夜,整个应天城暗流涌动。
有人彻夜疾书,有人连夜奔走,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而更多人——在风声鹤唳中装聋作哑。
风雨将至,百官未醒,只有诏狱与锦衣卫彻夜未眠。
而次日清晨,一处偏僻的医馆之内,张辅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天光透过窗纸,洒在榻前;呼吸间是草药的微苦香气,与淡淡的灰尘味混在一起。
脑中仍混乱未清,仿佛还停留在那一刀破胸、那一地金银、那一瞬骤死的惊愕中。
他微微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
“你别动。”
一声清亮而沉静的女子嗓音忽然响起。
门边,一个身着浅青衣裙的姑娘快步走来,眉目清朗,步伐干练,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
张辅微怔,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轻柔地按回了床上。
“你这伤要封七日,翻身都要小心些。”
她语气平静,低头为他整了整裹带,袖口扫过,带起一股清新的草药香,混着檀木与雪梨的气息,令张辅鼻尖微痒,竟有些发愣。
姑娘转身走向桌边,拿起一碗刚熬好的药汁,背影修长。
张辅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道:
“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停了一瞬,似乎不意他会开口相问。
可还未等她答话,门外却传来一个熟悉又粗砺的嗓音:
“她叫清澜,我的女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连叼着一根稻草站在门口,肩头披着外袍,一副刚巡夜归来的模样,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辅。
“你小子命大,能醒过来,得多谢她替你把命缝回来。”
张辅一怔,低头望向那碗黑褐的药汁,突然觉得,那股药苦里,好像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