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和尚

“父亲!”王清澜快步上前,脸上既有关切,更有几分不悦,“你……你不是说不再出手了吗?”

王连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临时起意。”

“你若真出事,我一个人……”她话未说完,神色低下,语声亦轻。

王连叹息,将她护至身侧,轻声道:“无妨,无妨,一切都还在。”

他仰头望向夜空,眉头微蹙,眼神深处,却藏着一抹从未有过的凝重。

——那声音,是他熟悉的。

而更熟悉的,是那气息之中,带着一种不可逼视的威压。那不是寻常的宗师之势,而是一种被江湖称作“甲字高手”的气机。

而另一处暗巷尽头。

澹台乐疾步穿行,直到远离镇抚司门口百丈之外,方才停下身形。

他抬头望着夜色,眉宇紧锁,喃喃低语:

“他……竟然在应天府。”

衣袂之中,已断的扇骨仍微微颤动,仿佛犹自回荡着方才那道苍老的威令。

澹台乐站在原地许久,终是深吸一口气,折身离去,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

——此战未果,但显然,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起。

夜色深沉,司天监后院的偏厅内香炉未冷,厅外有风,却掩不住厅中一片静寂。

徐源一脚踏入,才坐下,便一手拎起茶盏灌了一口,啧了一声,咂嘴道:“和尚你那一嗓子——我在诏狱边都听得真切。年纪一大把了,中气倒比我还足。”

案侧僧人未言,冷哼一声,才道:“在应天府头上打架,真当祖宗庙堂是泥胎做的?”

对面案前坐着的太史延抬眼看他,语声不轻不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尚不疾不徐,轻抬手指了指徐源:“还不是他整出来那破玩意。”

徐源一愣,继而恼道:“我做个排名怎么了?我又没说他们非争不可,高手高在心性,争什么虚名?”

“虚名?”和尚冷笑,“你弄个‘十大高手’,上下皆传,丁乙之流都要削尖了脑袋往上挤!”

太史延不语,只低头转着茶盏,似在听,又似在等。

和尚摆手:“一帮俗人。打来打去,就为了个名分。还不如去庙里抄两卷《金刚经》,学学空。”

徐源翻白眼:“我寻思你这和尚也没见多空。”

和尚斜睨他一眼,不接话,反倒伸手取过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才缓缓道:“这些事便罢了。你今夜将我与老徐唤来,不会只是说这群人打架的事吧?”

太史延微微点头,语气淡然:“并非。其实,是因一桩天象。”

他语调不高,话出却令厅中瞬静。

“月前我在西南夜观天钩,发现一点破局之象,自寅至卯,连晖动气,有气出中原边缘,起于乱山之间。星光断续、斗宿逆行,宫气归角,勾陈错位。”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缓声道:“我查了下,正在西南。”

和尚指间一顿,淡淡问道:“气运之子?那是帝王还是将相?”

太史延笑了笑:“依你之说,可为帝王,可为将相。但如今天下已定,还有什么帝王可出?”

那和尚听完,只“哦”了一声,低低应了,却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明明只是一个音,听在徐源耳中,却如听见有人扔了个赌注。

徐源盯着他,忽而道:“和尚,你不会是打着什么主意吧?”

和尚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慢悠悠地道,“上一个被说成气运之子的,是谁?刘伯温。”

他转头看了太史延一眼,淡淡道:“什么下场,你们都知道。”

“信什么气运,不如信我自己。”

他这话说得并不重,却带着三分自负,三分悲凉,剩下四分不可言说的野望。

徐源听罢,竟也无话,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吧,眼下这世道,只要找到这所谓的气运之子,对朝廷,对百姓,对我们锦衣卫,都是一份稳妥。”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颗棋子,只要有他在,一段时日也许就能安稳。”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们该把他找出来。”

和尚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太史延望着他,微微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厅内的茶汤已凉了一半,几人却谁也未起身添火。

太史延忽地抬眸,语气温淡:“这些年你多在西南,竟没见过一人令你动心?就没发现谁是气运之子?”

那和尚挑了挑眉,缓缓答道:“不是没留意。那几年我在观察一人——曹震。”

厅内一静,连徐源都放下了茶盏。

“曹震?”太史延轻声复述。

“嗯。”和尚微仰着头,目光像是掠过天花板,又仿佛落在遥远的旧年。

“此人确实有些东西,手段、谋心、手下的武人也不少。但……”他顿了顿,“没胆识。”

他转头看向二人,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我观察他三年,看他左右徘徊,看他胆怯退缩。说白了,就是个空壳子。幸好我没投他,不然也算误了前程。”

徐源眉头猛地一拧:“你还真打算追随一个造反头子?”

和尚侧首,慢悠悠一声:“你管我?”

这一句话,说得极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倨傲,仿佛厅内气温都骤降三分。

“再说了——我也没追随成,不是么?”他又笑,“若西南真有气运之子,曹震早不至落败。”

太史延听了,却只是轻笑一声,声音仍旧温和:

“不如说,正是因为有了那位‘气运之子’,曹震才会落败。”

厅中再次沉默。和尚站起身来,袍袖一摆,语气不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西南如今不是我的地方,我要北上了。”

“你又要去寻谁?”徐源沉声问道,“不会是——”

和尚只冷哼一声,便转身要走。

正欲迈出门槛,却正撞上一人,那人正低头持壶入内,未及回避,被撞得踉跄两步,差点洒了茶水。

是陆思源。

他一惊之下抬头,却在那一瞬间感到一股如锋如铁的气机扑面而来。那不是寻常内力逼迫,而是一种他在军中见过的、在战场尸堆中闻过的——杀气。

这和尚,身上带的是死人气。

陆思源面色微变,定了定神,才缓缓退开一步,低声道:“请前辈见谅。”

和尚未语,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袍袖拂开,走出院门,月下身影一掠而没,仿佛夜风也避开了他的方向。

厅中又安静了片刻,陆思源放下茶壶,却迟迟未回身,似仍在消化方才那一瞥。

徐源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这和尚……若再不有人管着,迟早惹出祸来。”

太史延亦低声道:“祸?那又如何?他可是你记事徐大人亲自登记在册的——天下第一高手。”

“你若能管他,今日他那一嗓子,不该是让你听了再喝茶。”

徐源苦笑,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