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养老院的铁门在清晨六点准时打开,铁锈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林悦攥紧帆布包,盯着胸前新挂的工牌——“护工:林悦”,塑料夹子硌得锁骨发疼。这是她入职的第三天,领班王姐昨天刚骂过她“笨手笨脚”,此刻正用眼角余光扫她:“三楼失能区,别碰坏老人的东西。”

推开门便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一号床老人身上的尿骚味比昨天更重。林悦戴上过大的橡胶手套,指尖在尿布上打滑,老人松弛的皮肤让她想起叔叔卧床时的模样——三年前叔叔在建筑工地扛钢管,踩空脚手架摔成腰椎骨折,老板赔了两万块后失联,婶婶当晚就卷走衣柜里的羽绒服,跟着同乡去了浙江,再没回过电话。“疼……”老人的哼唧拉回思绪,她慌忙放轻动作,袖口却蹭到床头的全家福,穿军装的老人笑得灿烂,和眼前的枯槁判若两人。

中午在职工食堂,白菜豆腐汤里的油花漂成细小的圆。李姐的金牙在灯光下一闪:“王姐抽成你知道吧?家属给的红包得交三成。”馒头在瓷碗里压出凹痕,她想起表弟上周在工地搬砖,替奶奶挣止痛药钱,落下的数学考了37分,球鞋开胶处露出的脚趾冻得通红。叔叔现在瘫在炕上,每天靠散酒止痛,嘴里反复念叨“老板没良心”,却连打官司的钱都没有,而婶婶的最后一条短信停留在去年除夕:“别给我打电话,现任老公不让”,头像里抱着的小女孩穿着和当年卷走的同款羽绒服。

“林悦!张奶奶吐了!”王姐的吼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冲进病房时,老人正抓着床单干呕,秽物渗进指甲缝。橡胶手套被胃酸腐蚀出小孔,指尖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停手——上个月叔叔的止痛药断供,表弟在电话里哭着说:“村里的小卖部老板让我去电子厂打工,说初中生也能进。”此刻张奶奶的手突然抓住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清明:“闺女,回家吃饭……”那声音像极了妈妈临终前的呢喃,让她差点握不住勺子。

深夜在洗衣房搓工作服,冷水泡得湿疹裂开渗血。手机震动,网贷APP弹出逾期提醒:“今日还款:860元。”她数着洗衣机上的硬币,想起李姐说的红包抽成——陈奶奶的儿子昨天塞给她的信封还在护理服口袋里,厚度超过两千块,足够给叔叔买三盒正规止痛药,却也让她想起妈妈在养老院当护工时,被诬陷偷老人金戒指的那个雨夜。

地下室的陈阿姨给她留了半块烤红薯,铝箔纸上的油渍印着生活的温度。“我闺女在医院当护工,被病人家属打过耳光。”陈阿姨的咳嗽声混着老鼠跑动的声响,让潮湿的空气更显沉重。红薯在微波炉里转了两圈,热气熏出眼泪——这台旧微波炉是陈阿姨女儿寄来的,而她的微波炉,是从垃圾站捡的,和婶婶卷走的那件羽绒服一样,都带着别人生活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