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刚把抽屉锁上,大姐叶芳也下班儿回来了,在车间里闷了一天的她身上汗津津的,一进屋都带着一股子酸味儿,衬衫的后背上,还有几块白色的痕迹,那是衣裳被汗水打湿后,水分蒸发掉后留下的盐渍。
见老弟已经先一步回来,劳累了一天的大姐赶紧上前一步,询问道:“你单位怎么样?”
“好的不能再好了。”叶青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从兜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满脸豪气的递给大姐:“还您钱,姐,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嗷。”
“不用,姐那还有,你留着花吧。”叶芳把他手给推了回去。
“您快拿着得了,今儿单位给我补发的一个月工资,您弟弟我现在富裕着呢,钱都不知道怎么花了。”叶青不由分说的把钱塞进她手里。
“是嘛!那可挺好,发了多少啊?”叶芳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收起钱。
“嘿嘿,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叶青脸上露出恶作剧的坏笑。
叶芳太了解自己老弟什么德性了,一瞧他那模样,心里就猜到了大概,眉眼间喜色流转:“看来不少啊。”
“反正比你多,行了,您赶紧打点水擦擦吧,身上都酸了。”叶青一把捞起桌上的那些票,起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了外头。
这时叶母已经在小厨房里炖上肉了,满院里都飘着浓郁的肉香,几个院里的孩子被肉味儿吸引,留着哈喇子在他家小厨房外打着转儿,不时往里张望。
叶青晃着膀子走上前,来到厨房门口瞧了瞧,那一盒红烧肉还真让他老娘就着土豆给炖上了,油亮的肉块与橙黄的土豆块在锅里不住翻滚,汤汁酱红浓稠,很是诱人。
叶母就站在煤球炉边上,盯着锅里的菜,隐约还能瞧见喉咙滚动,似是在咽口水。
“妈,这个给您。”叶青把手中的票递过去,道:“都是我单位补助的票,我留了几张工业券,烟酒票跟澡票我也留着了,剩下的您收着。”
“这么多?都什么票啊?”叶母喜滋滋的接过来,拿在手里飞快翻了翻,面上顿时眉开眼笑:“都是好东西啊,还有肉票跟副食券呢。”
“瞧您说的,不是好东西,它也不能给啊。”
叶青走进厨房,找了个小碗儿跟筷子,从锅里捡了几块肉出来,扭头回到门口,大声对门口徘徊着的院里的孩子们喊道:“来来来,都排好队啊,一人一块肉,吃完赶紧滚蛋,别在这转圈了。”
“哦,吃肉喽!”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欢呼着跑到他跟前,乖巧的排好队。
“来,你的。”叶青笑眯眯的夹起一块肉,给排在最前面的一四五岁的小男孩,这是后院郑家老大的孩子。
“谢谢叶叔。”小家伙还挺懂事,道了声谢才用黑黢黢的小手接过冒着热气的肉块,而后一仰头送进嘴里,几口就咽进了肚子,这时候孩子都这样,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后世那些讲究。
随即叶青又依次给其他孩子一人发了一块,叶母在一边看着也没说什么。
这帮孩子分到肉后,有的跟郑家那小子似的,直接狼吞虎咽的吃掉,有的则含在嘴里一点点咂摸。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分到肉后却没吃,一边吞口水,一边捧着就往家跑,想把这块肉留着给她娘吃。
这女孩叫周悦,原本家里条件是他们这院最好的,父亲是师范大学老师,母亲也在运输公司工作。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她爸周博丢了工作,被送去了东北那边开荒,两个哥哥也先后下乡,现在家里就剩下了从市运输公司调到街道纸箱厂上班的老娘跟她相依度日。
其实如果只是她们娘俩的话,靠着她老娘那一个月二十多块的工资也能活的挺好,只是她老娘不时还得帮衬一下远在外地的丈夫跟儿子,所以娘俩的日子一直都挺紧吧,一年到头吃肉的时候都没几次,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看人家小悦多懂事。”叶母笑眯眯的望着小周悦。
叶青瞧着那小家伙的纤瘦的背影,心中不由唏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谁家吃肉了?”
就在这时,一身尘土,跟个泥猴似的叶小毛从外头窜了进来,直接顺着味儿就摸到了门口,一瞧锅里翻滚着的肉块,顿时欢天喜地:“妈,您啥时候买的肉啊,可太香了。”
说着他留着口水就往里跑,想要先吃一块。
“滚出去!”叶母眉毛都竖了起来,一脚就把他给踹了出去,接着又追了出来,叉着腰骂道:“我早上刚给你换的新衣裳,一天就给我弄成这样,你跑泥地里打滚去了?赶紧把身上给我洗干净去,要不然你也别说吃红烧肉了,老娘晚上直接给你皮带炒肉。”
“一天天的,跟个孙猴子似的,就知道上蹿下跳的惹祸,就不能跟你哥学学,让我省点心!”
“我这就洗,这就洗。”
叶小毛不怕挨揍,就怕老娘碎碎念,赶紧缩着脖子一溜烟跑回南屋,不一会儿就穿着条四角裤衩出来,用脸盆从水龙头接凉水,一盆一盆的往身上浇,叶母跟叶青也都没管。
都是这么过来的,叶青小时候在夏天时也是这样洗澡的。
“咣当。”
叶建国这时也推着自行车进院。
“东西给我吧,爸,您先洗洗去,马上吃饭。”叶青走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的饭盒。
“不急,先抽根烟。”叶建国也闻到了厨房里的肉味儿,拿出烟点了一根,慢悠悠的踱步来到厨房门口,见锅里竟然真炖着肉,大为惊讶:“今儿什么日子啊?咋又吃肉了?”
他们家昨儿才吃了顿风干鸡,以王秀兰同志勤俭持家的性格,这要不是有啥大事,不可能连续两天吃这么好的。
所以他才会有此疑惑。
“什么日子都不是,这肉是你儿子从单位带回来的,这天儿这么热,也放不住,不给它吃了还能怎么着?你说这孩子也是,昨儿才吃的鸡肉,买这个干啥?一点不会过日子。”叶母嘴里数落,眼角却已经笑出了鱼尾纹。
孩子出息了,还知道顾家,哪个母亲能不开心?
“那确实得批评教育一下。”叶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立即板起脸扭头冲叶青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买酒啊,咱爷俩今天晚上小酌一下,我好好批判批判你。”
叶青想到自己手里那半斤白酒票,心中一动,跟他爹撺掇道:“诶,爸,我单位今儿发了半斤白酒票,您在给我拿张半斤的,咱买瓶二锅头尝尝?”
叶父那点酒票还留着过年走亲戚用呢,哪肯拿出来,挥手驱赶道:“一边去,有肉吃还喝二锅头,不过了?你就打点散白得了。”
“别介啊,以后我单位每个月都发半斤呢,当我借您的成不?回头我还您一斤的。”叶青商量道。
“真的假的?你小子没蒙我?”叶父狐疑的望着他,啥单位啊,还能一个月发半斤酒票?都没听说过!
“这种事我蒙您干嘛。”叶青哭笑不得。
叶父一想也是,加之也想喝点好的,就点点头道:“那成。”
“成个屁!过两天好日子给你爷俩骚的,还想喝二锅头?长那个肚子了吗?”不成想王秀兰同志突然跳了出来唱反调。
“哎呦,妈,今儿是我第一天上班,咱就喝点好的庆祝一下呗。”叶青满脸堆笑的央求道。
“就是呢,咱儿子苦尽甘来,这是大日子,得庆祝。”叶父赶忙跟着附和,这位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此时在掌管财政大权的王秀兰同志面前,显得很是卑微。
叶青今天拿回不少东西,给老娘长了大脸,正是王秀兰同志心中母爱泛滥之际,闻言迟疑了下,才很是勉强扭身走向屋里去给他们拿票,不过嘴里依旧碎碎念:“你俩就糟践吧,日子这么过下去,早晚得散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