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觉悟者恒幸福

视线模糊之际,星星点点的光亮被渐渐合上的双眼阻隔于外,路明非久违的感觉到了平静。

真奇怪,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心脏跳动的轰鸣声在全身上下沸腾,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就在他身边。

就站在他身边。

“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哥哥。”

路明非艰难的昂了几下脑袋,朝着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

方口小皮鞋走进了路明非的视野之内,再往上看,便能看见轻轻摇晃的黑色西装下摆,干净的一尘不染,却又像是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皮鞋的主人是个年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面相上像亚洲人,面容精致俊秀,介于男孩儿和女孩儿之间的稚嫩和干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漫不经心又高雅贵气。他的眼睛里溢出些许淡淡的金色,就像是火苗躲在瞳孔后燃烧。

他撑着一个和他体型完全不匹配的巨大黑伞,伞盖下笼罩着他以及路明非两人。

长得像个虚假的布娃娃,路明非心想。

“像个虚假的布娃娃?”男孩儿勾起唇角,温和的微笑中却诡异的透露出几丝恶意,“随便你怎么想,但有一点我要郑重声明——哪怕是赝品,我也绝对是做工最优秀的那一个。”

路明非顿时瞳孔紧缩,他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心里话会被这个男孩儿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而且几乎分毫不差。

“先聊聊你吧,哥哥。”男孩儿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的白色丝绸领巾,收了伞,嘴里念念有词。

“肌肉疼痛、身体力竭、浑身被汗水弄得黏糊糊,你把自己折腾的不轻啊~”

路明非收回了视线,一边在心底盘算着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边撑着绿茵缓慢爬了几下。

如男孩儿所说,他的确全身力竭,连站起来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只能保持一个半趴半跪的姿势,勉强昂着脸,咬着牙回了一句:“你是哪位?”

“一个迷失多年的灵魂罢了。”男孩儿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风扬起的尘土。

“我折腾自己关你什么事?”

“可千万别这么说,看着你反复榨取自己体内的精力我可是很心疼的,明明你生来伟大,却又甘心躲藏在伟大下佯装狼狈。”

三言两语之间,路神人很快就有了判断。

这是个神棍。

正常人是不能和神棍好好交流的,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他会说我刚刚拉了一坨屎你要不要尝尝。

可惜了,长得还挺好,误入歧途变成神经病了。

路明非在心底为这个男孩儿唉声叹气,又说:“天色很晚了,早点回家,别让你爹妈担心。”

男孩儿却沉默着,没有回话,他依旧注视着路明非。

路明非透过额前垂落的黑色碎发向他望去,却只能捕捉到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以及燃烧着名为悲伤的火苗。

可悲伤的火焰里,却反复涌现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愤怒。

“我在问你!”

他的嘶吼声震如洪钟,带着天威般的审判:“为什么要重新爬起来!”

“为什么要一口气跑完三圈?!”

“为什么要坚持下去?!”

男孩儿的西装下摆无风自动,发出一阵剧烈的爆响,虚无的黑影在月色下无限拉长。

他那张精致的面容被虚无完全遮蔽,连月亮都恐惧的躲藏在黑云之后,路灯滋啦作响,闪烁不停。

路明非下意识移开了视线,顺着汗水的滴答滑落,他看向了自己撑着草地的双手,指缝里已经满是泥土的草屑。

为什么要坚持着重头再来呢?

他也不明白,他自认为是一个对于放弃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人,说他懦弱也好废物也好,总之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基本上都写着失败,既然结局注定是失败,那半途而废好像也没什么。

可这次偏偏是个例外。

或许是小天女口中的那一句句“路明非先生”,或许是灵魂深处埋藏的不甘心,他真的分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点,当人生这辆车在下坡路上急进猛突开碰碰车的时候,或许坐在驾驶座上的他应该踩一脚刹车而不是油门亦或者什么都不做。

月光透过薄薄的黑色云雾,缓缓探出头,路明非的声音清晰又明亮,从草地中腾空而起,钻进了男孩儿的耳朵。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问句。

“变得更好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男孩的回答同样清晰明了:“不算是。”

路明非盯着从自己额角滑落的汗水,他甚至能在汗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个自己狼狈的很,像是一条路边的野狗,随时可能被一脚踢死。

但那个自己的瞳孔里,却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刺骨的冷漠无情,像是剧烈的不甘愤怒,又像是遍布荒原的死寂平静。

他和那个自己同时鼓动唇舌,低声说:“我想做正确的事。”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做——”路明非突然止住了话头。

他缓缓转动目光,和一脸疑惑的苏晓樯对视,女孩儿好看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

what?

“你想做……你到底在说什么?”苏晓樯紧紧皱着眉头,目光在路明非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睛里写满了狐疑和莫名其妙。

路明非:“……”

他现在无比渴求来个人告诉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刚刚那个男孩是谁?为什么突然出现?

苏晓樯刚刚为什么消失不见了?而现在又蹲在他身边?

路明非的脸颊时青时白,最终滑向了困惑和苦闷的深渊。

“小天女,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害怕。”路明非小心翼翼道。

苏晓樯将那瓶水放在路明非身旁,双手抱胸,一脸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说什么的表情。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路明非咽了口唾沫,“我有第二人格。”

苏晓樯露出了一个不算微笑的微笑,并说:“活跃气氛的玩笑话吗?很有进步,继续保持,比你那些滔滔不绝的白烂话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