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因其地界多湖泊而闻名天下,翠阳湖中的鲟阳鱼更是成了皇室特供,如此得尽天时地利的地界实难想象会爆发如此严重的灾荒。
不过当踏入湖州地界以后,赵逢生一行人就再没见过一个灾民,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欣欣向荣安定富庶的景象。
郑惟伦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以后,心中疑惑更甚。
而曾书常似早有预料一般,他轻抚胡须,语重心长道:“郑御史,看来之前那些灾民并非是湖州灾民,若是递了奏折怕是要冤枉一位好官。”
赵逢生眼神微眯,却是缄口不言,他所作所为完全遵从赵祁的旨意。
郑惟伦深深看了曾书常一眼,颇为不服气地回应道:“曾大人的话此时恐怕还言之尚早。”
他命令护卫拦下一路人,将路人带到他面前。
那路人连忙跪地叩首,“小民拜见各位大老爷。”
郑惟伦示意他起身,拉住他粗布衣袖,“近日湖州可遭了旱灾?”
“是啊,大老爷,今年到现在一场雨都没有,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我们都活不下去了,还好我们遇到了一位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他力排众议赈灾放粮,我们这才能活下来,不过听说各地旱情泛滥,其他地区的灾民如果都逃到这里,恐怕日子就不好过了。”
男人摇着头直叹气。
“你所说的青天大老爷是知府大人?”
郑惟伦追问道,曾书常一脸不屑地站在一旁,在他看来监察御史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差事。
“是啊,如果没有知府大人。湖州的百姓恐怕都活不下来,知州大人更是大清官,到现在还住在茅草屋里。”
“茅草屋?知州一年的俸禄不多可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你恐怕是夸张了些吧。”
郑惟伦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露出惶恐之色,“大老爷,小民可不敢欺瞒你们,许大人经常用自己的俸禄接济城中的孤儿寡母,一日三餐也都是粗茶淡饭,城里人尽皆知。”
“郑御史,如此清廉之官可得上奏陛下以示褒奖。”
曾书常的话令郑惟伦脸色一沉,他袖袍一甩命令车队继续前行,不过他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接连找了三四个路人进行询问。
可这些人的说辞大同小异,相差不大。
两袖清风许薄义,爱民如子高明远。
马车之内的上官璇也是犯起了嘀咕,“姐姐,看来这湖州知府和知州还真是个好官,这么多人为他们说话。”
沈凝霜轻笑一声,敲了敲上官璇的脑袋,“你这个傻丫头,你难道没发现这些路人见到我们这么大的阵仗没有半点好奇和恐惧的吗?还有那些被带来问话的路人穿的虽然是粗布麻衣,但十分干净整洁。”
上官璇一点即通,她恍然大悟道:“他,他们都是安排好的!”
沈凝霜掀开布帘,望向远处的湖州城,心中通透如明镜,这些路人恐怕都是刻意安排给这个自命不凡的钦差大人看的,不过湖州城中的官吏如果上下沆瀣一气,她可就没有可趁之机。
若无法找到曾书常的罪证,她可就无法向赵逢生交代。
不等她多想,湖州城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当中,还有零零散散五六人恭敬地守在城门前。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身绯袍的知府大人,他守在马车前,恭声道:“湖州知府高明远率知州许薄义以及通判袁青山恭候钦差大驾。”
郑惟伦下了马车将高明远扶起,“高大人客气了,我们一路走来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大人的事迹,两袖清风许薄义,爱民如子高明远,可是我朝的为官楷模。”
“钦差大人谬赞了。”
此时曾书常也下了马车,高明远立刻上前请安,“高明远见过侍郎大人。”
曾书常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太大反应。
之后便是赵逢生,他打了个哈欠,晃悠悠地走下马车。
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拜见镇南侯!”
“起来吧,本侯只是协理,不必在意。”
赵逢生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开口道。
几人这才如释重负,引着几人入城。
马车内的沈凝霜陷入了沉默,她努力地回忆着袁青山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落在高明远身后的许薄义似察觉到了沈凝霜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马车,随后又转过身。
湖州知州掌管着湖州的钱粮,可是他身上的官袍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看上去格外寒酸。
郑惟伦三人都注意到了这点,可是无人提及。
在高明远的安排下一行人住进了驿馆。
“侯爷,曾大人,郑御史,下官在畅春楼备下了酒菜为各位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既然高大人如此费心,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不等郑惟伦回话,曾书常便立刻应了下来。
高明远拱手与三人告别,而其身后的许薄义施了一礼后便也跟着离开了。
驿丞在高明远授意下早已换上了上等的蚕丝被,规制远高于几人的官职。
沈凝霜被安置在了偏房,待遇更是是差了许多,毕竟她身份低微还是罪籍。
入夜时分,郑惟伦三人已经应高明远之邀前往畅春楼赴宴,只留了沈凝霜在驿站之中。
连日的舟车劳顿使她格外疲惫,简单用过晚饭以后就休息了。
朦胧月色被乌云遮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似有人影闪动。
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来到沈凝霜客房外,将匕首插入门缝,一点点将门栓挪开,随后将房门推开,一个闪身潜入了房中。
黑影摸到了沈凝霜床头,缓缓举起匕首,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芒,只是刹那,匕首已经狠狠刺入被褥之中。
烛光骤然亮起,沈凝霜此时正坐在角落的木椅之上,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那道黑影,“是谁让你来刺杀我?”
黑影知晓上当,可是见沈凝霜只有一人,低喝一声:“找死!”
说完便向沈凝霜扑去,可是一道人影却是从房梁之上倏然落下,落下之人正是陈渊。
赵逢生与沈凝霜早算到今夜会有人动手,便想来了将计就计,临走之时还将陈渊留给了沈凝霜差遣。
陈渊武功极高,只是几招就已经将黑影拿下,押到沈凝霜面前,
沈凝霜扯下他的面罩,露出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到底是谁派你刺杀我?许薄义,高明远还是蒋擒豹!”
还不等他开口,脸色骤变,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口吐白沫。
“不好!他服毒了!”
沈凝霜脸色一变,想要阻止这一切,却已经晚了,眼前的男人彻底没了气息。
陈渊在他的身上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线索,不过他的腰间别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老虎布偶。
“如何处理?”
赵逢生既安排他听从沈凝霜的安排,他就绝不会怀疑。
沈凝霜沉吟片刻,遣退了陈渊之后就换上了刺客的衣服,将随身衣物留在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唤来了陈渊。
“我会趁着夜色离开驿馆,等我离开以后你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了,我们来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陈渊心中也是惊奇,没想到这个丫头有如此算计,难怪赵逢生会高看两眼,他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准备燃物。
而沈凝霜则是唤醒了隔壁的上官璇,带着她溜出了驿馆。
她们并未走远,而是躲在了驿馆不远处的拐角,目睹着熊熊大火将驿馆完全吞没。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此时二人已经自由,上官璇的心中生出了其他念头。
不过沈凝霜知道目前的她们看起来其实自由了,可依旧还在赵逢生的掌心之中。
她将上官璇搂入怀中,低声开口道:“璇儿,忍一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在魔掌之中。”
上官璇听后这才平静了下来,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熊熊烈火。
湖州城并无宵禁,驿馆大火吸引了许多百姓的注意。
“走水了!走水了!”
驿卒来回奔走,呼喊声惊破了寂静的夜。
待到郑惟伦一行人返回之时,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郑惟伦脸色阴沉地看向高明远,沈凝霜是他带来的人,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火海,恰巧他们三人还都不在。
偌大的驿馆,火中丧生的仅只有一人,说出去就算傻子都不信。
“高大人好厉害的手段,这唯一的证人都烧死了,是非黑白可全由高大人一张嘴了。”
高明远脸上笑意不减,“御史大人此言令下官惶恐,下官收到旨意后便恭候钦差大人大驾,至于钦差大人查什么案子下官一无所知,不过在湖州城出此事故,下官难辞其咎,定上表请罪。”
“御史大人不要这么大火气,区区一幽月楼的罪奴,改天我将府中豢养的美人儿送御史大人几个。”
赵逢生看着几人唇枪舌战,只觉得无趣,便准备离开。
高明远连忙挽留,“如今驿馆已毁,几位大人不如暂住寒舍。”
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暂住高府。
离开了驿馆的沈凝霜与上官璇想要投诉客栈,可是无一例外地被扫地出门。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湖州城西郊,上官璇揉着腿道:“姐姐,这些店家怎么这么奇怪,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
沈凝霜微微点头,她也意识到了这其中定然藏着什么猫腻,不过眼下要先找个住处,否则极有可能还没查明真相就先冻死了。
西郊就基本已经出了湖州城,相较于府衙所在的南城显得十分荒凉。
“姐姐,你看!”
上官璇激动地指向远处。
沈凝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似乎有一间客栈,只是离得比较远,而且视线不佳,无法确定。
可是她们已无其他选择,刺骨的寒风似要将她们的血液冻结,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了半分寒意。
半个时辰后,沈凝霜搀扶着上官璇来到了客栈前,酒旗招展,门口的灯笼随风摇摆。
沈凝霜喘着粗气低声道:“璇儿,是客栈,是客栈。”
她敲响客栈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举着蜡烛看清了来人,赶忙将她们引入客栈,随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将大门关上。
沈凝霜摸着上官璇如炭火般的额头,惊慌失措。
她虽善于心计,但照顾人这种事可从来没做过。
老婆婆摸了摸上官璇的额头,连忙将她扶起,“丫头,帮我扶她上楼。”
沈凝霜点了点头,和老婆婆一起搀着上官璇上了二楼客房。
老婆婆将浸水拧干的湿毛巾放在上官璇的额头,用棉被将其裹紧,只半盏茶功夫就已是汗如雨下。
“丫头,你在这里看着,随时更换毛巾,我去抓点药。”
老婆婆声音沙哑,步履蹒跚,做起事情却是雷厉风行。
沈凝霜蜡烛老婆婆,取出一锭银子,“婆婆,拜托了。”
老人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点了点头,“丫头,你好好守着她。”
说完便离开了。
月上梢头,沈凝霜坐在上官璇的床头,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紧握住她的手。
她感觉到没来由的心慌,曾经杀死青衣女子的时候她只觉得是死有余辜,可是当她身边的人生死未知的时候,那种无法掌控感觉令她仿佛置身深渊之中。
窒息感将其吞没,一点点将她的理智蚕食。
还好老婆婆及时返回,她到后厨开始忙着煎药,整整折腾了一宿,上官璇的体温才恢复了正常。
沈凝霜心怀歉意,想要多给点补偿,却被老婆婆拒绝。
“我瞧着你们也不像本地人,这些日子就别出门了,好好在我这里呆着,反正也做不了生意,开门也是白费功夫。”
老婆婆摆了摆手,语气不满道。
沈凝霜一愣,联想到昨日想要住店却屡屡碰壁,知道其中定有缘由,就追问其中原因。
老婆婆倒了两碗茶,长叹一口气,这才说道:“还不都是那敲骨吸髓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