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柴瑞霁中医肾病临证经验
- 柴瑞霁
- 11232字
- 2025-04-29 20:00:30
二、治疗经验
(一)慢性肾炎水肿(显证)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与急性肾炎相同,慢性肾炎受外感因素影响,病情反复或加重,会出现以眼睑或颜面水肿为主的“风水”特征。特别是慢性肾炎“急性发作型”,也可以出现类似急性肾炎的临床表现。治疗上可以参照急性肾炎早期的辨证论治。其次,与急性肾炎不同,慢性肾炎水肿多为反复发作,一般表现为轻、中度的“皮水”或“正水”特点,病情相对平稳,病程相对较长。对此,也可以参照急性肾炎恢复期的治疗方法。
但是,慢性肾炎水肿,由于反复发作,病程迁延,导致脾肾两虚,水气不化;或阳气虚衰,水液泛溢;或感受外邪,兼夹表证;或病情变化,阴虚络瘀。更有甚者,出现水湿壅盛、气机闭阻的“风水”“正水”或“石水”重症。对此,这里另开专篇,予以讨论。
现将柴浩然先生治疗慢性肾炎的临床经验介绍如下:
1.水肿夹表,证有虚实
慢性肾炎,因其迁延不愈,阳气渐衰,加之调摄不慎,正气益损,最容易感受外邪,形成水肿兼夹表证。对此,先生认为,慢性肾炎水肿以阳虚水停为本,症见全身浮肿,肚腹胀大,小便不利,食少神疲,舌淡苔白,脉沉细迟等。若外感邪气,则以兼夹表证为标。临床辨证论治时,根据兼夹表证的虚实不同,治疗各异。其中:
若慢性肾炎水肿兼夹表虚,症见恶风或畏寒,自汗或汗出不畅等,证属表虚阳弱者,常用《伤寒论》桂枝汤加茯苓、白术、附子,解肌和卫,通阳利水。
若慢性肾炎水肿兼夹表实,出现恶寒无汗,身重而紧等,证属表闭阳虚者,多用《金匮》麻黄附子汤,温经助阳,发汗解表,宣通水道。
[例1]王某,女,45 岁。1991 年9 月17 日初诊。
4 年前患急性肾炎,经治疗好转,后因调摄失慎,反复发作,迁延为慢性肾炎。近2 月因感冒倦怠乏力,腰腿酸困,由下肢渐至全身浮肿,恶风畏寒,尤以背部为甚,自汗不已,动则为甚,但觉汗出不畅,小便不利,肚腹胀大,口淡食少。舌质淡、苔白润,脉沉细滑略迟。此为肾阳不振,脾失健运,风寒客表,营卫失调,系风水表虚阳弱之证。治宜温阳利水,解肌和卫。方用桂枝汤加茯苓、白术、附子。
处方:桂枝9g,炒白芍9g,茯苓30g,炒白术30g,熟附子6g,炙甘草6g,鲜生姜9g,大枣8 枚。3 剂,水煎服。
9 月21 日二诊:药后恶风畏寒、自汗减轻,小便通畅,肿胀渐消。继服原方3 剂。
9 月24 日三诊:仅见两足轻度浮肿,恶寒尽除,饮食增加,二便正常,方用五苓五皮饮10 剂后,浮肿尽退。
[例2]吴某,女,46 岁。1992 年5 月5 日初诊。
患慢性肾炎2 年,经常下肢浮肿,活动后加重。近因外感风寒,头面、下肢浮肿并渐及全身,住院治疗10 天未见好转。诊见全身浮肿,皮色光亮,按之没指,肚腹胀大,伴恶寒无汗,疲惫乏力,饮食不馨,小便不利,大便不成形。舌质淡、舌体胖、苔白滑,脉沉细弱。尿检:蛋白(+++),上皮细胞(++),红细胞偶见。此因脾肾阳虚,水气不化,复感风寒,表气闭塞,系风水表闭阳虚之证。治宜温经助阳,发汗解表,以宣通水道。方用麻黄附子汤。
处方:麻黄9g,熟附子12g,炙甘草6g。2 剂,水煎服,以取汗为度。
5 月8 日二诊:服药后,身觉发热,微汗不已,恶寒消除,小便渐畅,水肿明显消退。改用五苓五皮饮加香薷、丝瓜络6 剂,浮肿尽退。后嘱服金匮肾气丸10 盒,半年后追访尿检正常,未复发。
2.脾肾阳虚,当有侧重
慢性肾炎水肿,反复发作,时起时伏,或轻或重,伴有尿少便溏,腹胀食少,神疲倦怠,面色晦滞,畏寒肢凉,腰腿酸软,舌淡苔白润,脉沉细或迟者,证属脾肾阳虚,水气不化。但是,在疾病进展程度和阶段反应上,始终存在着偏于脾阳抑或肾阳的不同。因此,治疗上也应有所侧重。偏于脾阳虚者,常用《金匮》苓桂术甘汤加味;偏于肾阳虚者,常用《伤寒论》真武汤加味。
需要注意的是,对于病情相对平稳,兼夹症状不多者,可用上方小剂常服,冀其阳气渐复,水气得化,愈病于无形之间。盖因本病不能取效一时,若量大骤用,求功心切,反会药过病所,温燥伤阴,欲速不达。
[例3]张某,女,32 岁。1991 年11 月25 日初诊。
1 年前患急性肾炎,住某院治疗1 月好转出院。后经常下肢浮肿,小便不畅,食少便溏,疲惫乏力,畏寒肢凉,脘痞腹胀,舌淡苔白润,脉沉细。两次尿检:蛋白(+);蛋白(++)。证属脾阳不振,运化失常;肾阳虚弱,水气不化。方用真武汤加味,并小制其剂。
处方:茯苓15g,炒白术15g,炒白芍6g,熟附子3g,陈皮9g,白蔻壳4.5g,大腹皮9g,紫苏梗9g,鲜生姜6g。10 剂,隔日1 剂,水煎服。
12 月16 日二诊:药后浮肿渐退,饮食增加,精神转佳,脘痞腹胀明显减轻。仍用上方加荷叶9g。10 剂,隔日1 剂,水煎服。
1992 年1 月9 日三诊:诸症消失,尿检蛋白(±),嘱用上方10 剂,隔2日1 剂。此病前后三诊,守方服用30 剂。临床治愈,未再发。
3.阴虚络瘀,养阴活血
慢性肾炎水肿,经久不愈,由气及血,或屡用、过用温燥渗利之品,伤及阴分,渐致阴血受损,络脉瘀阻,病情复杂难解。尤其是长期服用“激素”之后,病症更易伤阴化热,或脉络瘀滞。
对此,温阳燥热或滑利渗泄的药物,均非所宜。治疗应该以养阴活血与甘寒利水并举,其中活血祛瘀的选用,亦宜药性偏于寒凉者为佳,如赤芍、丹皮、益母草之属。先生常用自拟经验方:
女贞子10g,旱莲草10g,白茅根30g,丝瓜络15g,益母草15g,丹皮10g,赤芍10g,茯苓皮15g,桑白皮15g,通草5g,甘草5g。
[例4]李某,女,32 岁。1991 年10 月11 日初诊。
患慢性肾炎3 年,经常下肢浮肿,始服真武汤、五苓五皮饮等方即轻,但久用之后,出现口干咽燥,心烦不寐,腰部酸困,小便不畅,月经提前,淋漓不断,浮肿时轻时重。舌质暗红,苔少而干,脉沉细涩。证属阴虚内热,血络瘀阻,水热互结。治宜养阴清热,活血利水。
处方:女贞子9g,旱莲草9g,白茅根30g,丝瓜络15g,益母草15g,丹皮9g,赤芍9g,茯苓皮15g,桑白皮15g,通草9g,甘草6g。3 剂,水煎服。
10 月15 日二诊:药后口干咽燥、心烦不寐减轻,小便渐畅,浮肿见消。上方加路路通9g,5 剂,水煎服。
此病先后五诊,服药30 余剂,均以上方加减化裁,病告痊愈。
4.水湿壅盛,决流逐水
慢性肾炎水肿属本虚标实者居多,但也有体质壮实,水湿壅盛,气机闭阻,以致全身高度浮肿,肚腹胀满,皮色光亮,大便干结,小便不利等症。此属水邪盘踞,形气俱实者,则应当机立断,决流逐水。对此,先生常选用《傅青主男科》决水汤。该方由煨甘遂、肉桂、炒二丑、车前子四味组成,既能决流逐水,又寓温阳化气,且剂型取汤,力专效宏,攻荡水湿于顷刻之间。不过,此法只宜暂用,不可久服,待其病衰大半,则改用平和利水之剂。
[例5]徐某,男,10 岁。
患者素体壮实,8 个月前突发水肿,经当地医院用中药发汗、利水、健脾、温肾诸剂治疗无效,遂以“慢性肾炎急性发作”收入某地级医院治疗半年,病情时轻时重,以致最后全身高度水肿。在其准备转院之际,欲请中医做侥幸之治。就诊时,症见遍身高度浮肿,面目俱非,肚腹臌胀特甚,皮色光亮,大便干结,小便不利。舌质淡红,苔白腻,脉沉细滑。辨证为水湿壅盛,气机闭阻,形气俱实。急当决流逐水,上下分消。方用决水汤。
处方:煨甘遂4.5g,肉桂4.5g,炒二丑9g,车前子30g(包煎)。1 剂,水煎2 次,合并药液,混匀分3 次服,每4 小时服1 次。
二诊病家告曰:当天服第1 次药后,腹痛恶心,约10 分钟,口吐涎沫黏液10 余次,计3 000ml 左右,吐毕全身舒畅,身有微汗,小便通利。如法将药服完,肿消大半,病情显著好转。遵《内经》“大毒治病,十去其六”“衰其大半而止”的用药原则,改用五苓五皮饮合平胃散。
处方:茯苓30g,桑白皮12g,陈皮9g,大腹皮18g,生姜皮9g,炒白术15g,桂枝6g,猪、茯苓各9g,泽泻9g,苍术9g,厚朴9g,通草6g。2剂,水煎服。
三诊时,肿胀尽消,腹胀已除,饮食正常,精神转佳,偶因活动稍多,脚面微见浮肿,腹觉微胀,续以济生肾气丸改汤加炒白术30g,5 剂,水煎服,以图治本。
后随访20 年,病未复作。
5.效验单方,穿插服用
由于慢性肾炎水肿病程较长,时有反复,很难短期治愈。加之患者长期治疗,厌药情绪在所难免。为此,先生常在辨证治疗期间,穿插一些药性平和、口感较好的效验单方,起到治疗或巩固疗效的作用。如水肿兼夹外感表证,肺气不宣者,选用香薷5~10g,生白术15~30g,丝瓜络15~30g,间断或穿插服用。若水肿基本消退,脾气不足,运化无力者,选用炒白术15~30g,陈皮10g,车前子15g,长期或穿插服用。
此外,慢性肾炎水肿消退后,应注意善后治疗。一般来说,水肿属阳虚所致者,善后宜用异功散或参苓白术散,健脾益气,和胃渗湿;亦可用济生肾气丸为主,补肾助阳,化气利水。若水肿兼阴虚之证者,善后宜用六味地黄丸为主,酌情加车前子、白茅根等,补肾滋阴,利水泄浊。
(二)慢性肾炎蛋白尿(隐证)
慢性肾炎蛋白尿的治疗颇为棘手,不仅短期内难以消失,而且转阴之后易反复发作。临床症状明显时,蛋白尿肯定存在;一般症状消失后,蛋白尿也可能长期存在。所以,积极有效地控制或消除蛋白尿,对于慢性肾炎的治疗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
慢性肾炎出现水肿“显证”,作为蛋白尿的“隐证”肯定会形影不离。对此,临床依据水肿辨证治疗,蛋白尿就会减少或消除。但是,若治疗后水肿消退,或仅有轻度浮肿,蛋白尿也会时隐时现;即使在水肿完全消退,无明显临床症状,出现“无症可辨”情况下,作为“隐证”的蛋白尿,依然会不同程度的存在。此外,临床因大量使用“激素”治疗,或在长期服用“激素”的递减过程中,也会暂时掩盖其临床症状,出现蛋白尿检测的阴性结果,留下病情复发或反复的隐患。诸如此类的问题,给中医辨证治疗带来新的挑战。
柴浩然先生辨证治疗慢性肾炎蛋白尿,以简驭繁,治重从轻,每以虚实为纲,实者侧重清利湿热,虚者侧重培补脾肾。
1.清利湿热,祛邪务尽
慢性肾炎蛋白尿,久不消退,或反复出现,伴有轻度浮肿,纳呆口苦,脘腹胀满,腰部酸困,尿少而黄,大便黏着不畅,身困倦怠,舌质淡红或暗红,苔薄白微腻,上罩浮黄苔,或薄黄微腻,脉沉细滑,或弦滑略数等症。此为湿热内蕴,困遏脾气,流连下焦,气化失常,清浊相干,漏泄尿中所致。其中湿热流连为因,清浊相干为果。治疗应当审证求因,根据湿热流连,如油入面,难解难分的病因病机特点,以清利湿热为主,使邪去而清浊分,正复而脾气健,达到消除蛋白尿的目的。
先生治疗本病,在选药组方上,既考虑清利湿热而不损伤脾气,又着眼疗程较长的实际情况,常用甘淡性平的清利湿热之品,组成基本经验方:
白茅根30g,丝瓜络15g,茯苓15g,通草10g,路路通10g,益母草15g。
此为成人常用剂量,小儿酌减。
在此基础上,若伴颜面或四肢浮肿,小便不利者,则合五皮饮,加用茯苓皮25g,桑白皮15g,大腹皮15g,陈皮10g,生姜皮5g。
若夹外感,恶寒发热,周身不适者,加香薷10g,生白术15g。
若伴头晕头痛,血压偏高者,加珍珠母30g,钩藤15g,菊花10g,夏枯草15g。
若有心烦不寐者,加竹茹15g,莲子15g。
若久病不愈,湿阻络瘀,舌质暗红或有瘀点、瘀斑者,加泽兰10g,丹参15g,赤芍10g,丹皮10g。
需要说明的是,湿热流连,内蕴为患,在慢性肾炎的病因病机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尤其是病程较短而偏于实证者。由于湿热流连的致病特点和清利湿热的用药需求,“祛邪务尽”具有特殊的治疗意义。
[例1]王某,女,40 岁。1991 年12 月17 日初诊。
患者14 年前患急性肾炎,经住院治疗3 月好转,后因调养失慎,病情反复;1980 年急性发作,用中药治疗好转,但蛋白尿反复出现。1 月前又见眼睑轻度浮肿,头晕头昏,干呕或呕吐,胸闷气憋,饮食减少,食后顶胀,心悸寐浅,面色萎黄,舌淡苔薄白,微罩黄苔,脉弦细滑。血压180/120mmHg;心电图示:心率48 次/min,心肌缺血;尿常规:蛋白(+++),红细胞(+++)。西医诊为慢性肾炎,肾性高血压。辨证为湿热内蕴,脾虚不运,清浊相干,升降失常。
处方:白茅根30g,丝瓜络15g,茯苓15g,通草9g,路路通6g,益母草9g,桑白皮12g,大腹皮12g,陈皮9g,竹茹15g,甘草6g。6 剂,水煎服。
12 月24 日二诊:服上方后即停服降压、利尿药,浮肿头晕均减轻,小便畅利,饮食增加,精神转佳,血压160/110mmHg。上方加泽兰9g,钩藤15g,菊花12g,夏枯草15g,益母草加至15g。
1992 年1 月13 日三诊:上方共服8 剂,症状续有好转,血压150/90mmHg,尿蛋白无变化。守方续用10 剂。
1 月27 日四诊:自觉症状消失,血压120/80mmHg,尿蛋白(++)~(+++),前后治疗8 月,共诊26 次,服药150 余剂,均以基本方加减化裁,尿蛋白(±)~(+),血压正常,症状消失。停药1 年后随访,未见反复。
2.培补脾肾,益阴扶阳
慢性肾炎蛋白尿,久不消退或反复出现,伴有轻度浮肿,倦怠乏力,精神萎靡,腰膝酸软,饮食减少,小便不利,面色无华,舌淡苔白,脉沉细弱等症。证属脾肾不足,精气亏损,阴阳两虚。
对此,除非慢性肾炎急性发作,或感受外邪,饮食失调,兼夹湿热之邪,治疗暂用清利湿热外,一般治疗则以培补脾肾、益阴扶阳为主,使脾肾渐充,气化复常,清浊分离,精不外泄,达到减少或消除蛋白尿的作用。
针对这一病机特点,先生总结出基础经验方,名为“五子黑豆汤”:
菟丝子10~15g,沙苑子10~15g,枸杞子10~15g,女贞子10~15g,车前子10~15g,童便制黑豆30g(或黑豆皮10~15g 代用)。
此方为培补脾肾、平调阴阳之剂,长期服用,不失偏颇。在使用基础经验方时,还可因人而异:
偏于气虚,症见面色萎黄,大便溏薄者,上方加炒山药30g,党参15g,炒鸡内金5g,荷叶10g,名为“五子培化汤”。
偏于阴虚,症见口咽干燥,舌红少苔,脉细数者,上方加熟地25g,知母10g,生龟甲20g,怀牛膝15g,名为“五子益阴汤”。
若偏于阳虚,症见四肢不温,畏寒喜暖,脉沉细迟者,上方加淫羊藿15g,仙茅15g,名为“五子扶阳汤”。
若偏于阴虚阳亢,症见头晕目眩,视物不清,脉弦细者,上方加菊花10g,珍珠母30g,钩藤15g,夏枯草15g,决明子15g,名为“五子清降汤”。
[例2]尹某,男,46 岁。1973 年5 月7 日初诊。
患者5 个月前出现颜面浮肿,渐及下肢,伴头晕眼黑,口咽干燥,视物昏糊,腰膝酸软无力,大便先干后易,尿色淡黄,纳少乏力,舌质红,苔黄滑微腻,脉弦细数。曾在省某医院诊为慢性肾小球肾炎,经治疗时轻时重,反复发作。诊时除上症外,尿常规:蛋白(++),红细胞(++)。辨证为肝肾阴虚,脾虚气弱。治宜补阴益肾,补气健脾。方用五子培化汤合五子益阴汤。
处方:熟地24g,明知母9g,生龟甲18g,女贞子12g,沙苑子12g,枸杞子12g,车前子12g(纱布包煎),菟丝子12g,怀牛膝12g,炒山药30g,炒鸡内金4.5g,荷叶9g,童便制黑豆30g,5 剂,水煎服。
5 月14 日二诊:服上方后,食欲略增,口干咽燥减轻,舌苔渐退。此虚热已清,改拟五子培化汤加味。
处方:炒山药30g,党参15g,炒鸡内金4.5g,荷叶9g,女贞子12g,沙苑子12g,枸杞子12g,菟丝子12g,车前子9g,淫羊藿9g,怀牛膝9g,甘草6g,童便制黑豆30g。5 剂,水煎服。
5 月23 日三诊:浮肿显著减退,食欲大增,舌苔退净,大便滑润,小便渐转色白,仍时有头晕,视物不清,脉细缓。上方去淫羊藿,20 剂,水煎服。
6 月23 日四诊:浮肿消退,未再反复,精神转佳,饮食、二便正常,头晕眼黑,轻而未已,舌质微红,脉细微数。尿常规:蛋白(-),红细胞(+)。仍用上方化裁。
处方:熟地15g,女贞子9g,山药12g,枸杞子9g,麦冬9g,沙苑子9g,玉竹12g,辽沙参12g,菊花9g,怀牛膝9g,车前子9g,制黑豆30g。5剂,水煎服。
6 月29 日五诊:头晕眼黑大减,尿常规正常,改用杞菊地黄丸10 盒,以资巩固。
(三)慢性肾炎隐血尿(隐证)
作为“隐证”的隐血尿,中医临床一般不作单独的辨证论治考虑。这是因为:
从临床现象上观察:蛋白尿与隐血尿,在急性肾炎阶段会同时出现,如果说有区别,那也是多少或轻重不同而已;二者在慢性肾炎阶段,虽可以同时出现,但以蛋白尿单独存在的现象更多一些。也就是说,慢性肾炎阶段,有蛋白尿时,不一定有隐血;而有隐血尿时,则大多会有蛋白。
从治疗结果上来看:蛋白尿与隐血尿,在急性肾炎阶段,经过中医辨证治疗,二者往往同时减少或消除;或者是先有隐血尿消除,而蛋白尿多长期存在;再经持续治疗,之后蛋白尿逐渐减少或消除。在慢性肾炎的治疗上,二者之间,也是隐血尿容易消除,蛋白尿则相对较难。由此可见,隐血尿与蛋白尿相互关联,其基本病机相同,故在临床治疗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从辨证论治上分析:一般来说,在中医眼中,蛋白尿与隐血尿,完全可以融入辨证论治的框架之中,合而治之。临床只要辨证精当,蛋白尿与隐血尿的治疗,会收到相同的疗效。可以说,二者作为不同的疾病“现象”,却有着相同的疾病“本质”。所以,无论是在理论抑或临证上,一定不能把“蛋白尿”与“隐血尿”作为疾病本质不同的两种“现象”来认识。
中医认为,蛋白尿与隐血尿,作为疾病“现象”,是微观认识的结果,宏观的肉眼观察是难以发现的。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隐血尿与肉眼血尿不同,肉眼看到的“血尿”,是显性症状,不属于“隐证”。如果临床肉眼血尿明显,同时出现相关症状,其治疗方法应服从于辨证结果,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所以,隐血尿和血尿,在临床辨证上不尽相同,有些时候还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中医对“隐血尿”的认识和治疗,应该与“蛋白尿”一样,纳入到中医辨证论治的框架之中,不应该有“白”与“红”的微观歧义。
若将问题引申来看,如果蛋白尿与隐血尿同时出现,经过辨证治疗后,蛋白尿消除,而隐血尿长期存在,并伴发与蛋白尿病机不同的其他临床症状,那就应该另当别论。譬如紫癜性肾炎,即属于这种情况。这就是我们把“隐血尿”独立出来,另行论述的原因。
1.水热互结,阴伤血瘀
慢性肾炎隐血尿,或见微量蛋白,伴有咽干或口干,腰膝酸软,手足心热,心烦寐浅,甚或身热夜甚、耳鸣,舌暗红或暗红微紫,或舌绛少苔,脉细弱或微涩者,证为水热互结,伤阴夹瘀。治宜清热利水,养阴祛瘀。方用《伤寒论》猪苓汤加味:
猪苓10g,茯苓15g,泽泻10g,滑石10g,阿胶10g,白茅根30g,丝瓜络15g,小蓟10g,荆芥炭5g,地榆炭15g。
2.营热内迫,伤络动血
慢性肾炎隐血尿病程较长,反复发作,伴有身热夜甚,心烦不寐,皮肤散在或密集的瘀点或瘀斑,舌红或绛,苔少或无苔,脉细数或涩。证属营热内迫,伤络动血。治宜清营透热,凉血散瘀。方用《温病条辨》清营汤加减:
生地15g,麦冬10g,黄连5g,丹皮10g,玄参15g,竹叶10g,连翘10g,金银花15g,小蓟10g,赤芍15g,白茅根25g,泽兰10g,益母草15g。
3.风热在表,内陷膀胱
慢性肾炎,起病于外感,或反复发作有明显的外感因素,导致慢性肾炎隐血尿时轻时重,反复难愈。伴有咽疼,鼻塞流涕,皮肤散在瘀点,或全身不舒,舌红苔微黄,脉浮微数。证属风热在表,肺卫郁滞,内陷膀胱,络脉瘀阻。治宜疏散表热,调畅气机,清泄膀胱。方用《温病条辨》银翘散合升降散加减:
金银花15g,连翘10g,牛蒡子5g,薄荷5g,荆芥5g,淡豆豉10g,桔梗5g,芦根15g,竹叶5g,蝉蜕5g,炒僵蚕10g,大黄5g,片姜黄10g,甘草5g。
(四)慢性肾病中医临证的相关理论问题
中医治疗肾病,是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进行的辨证论治。尤其在临证时,一定要突出中医理论,运用中医思维,发挥中医优势,注重中医特色。以下就中医治疗肾病的相关理论与临床问题探讨如下。
1.准确理解“三个病机”
(1)肾气不化:
肾气不化,是慢性肾病深层次的基本病机。中医认为,肾脏主水与藏精的两大功能,依赖于肾气的温煦和肾阳的温化,才能得以正常运行。所以,肾气不化,包含着不能化水与不能化精两个方面。若肾气不足,或肾阳虚弱,不能化水,水液失其温化布散,潴留体内,不为人体所用,反而变成有害的“邪水”。而且,肾气不足,不能化精;关门不固,藏精失守,就会肾精渗漏,造成精气亏损,加重了肾气不化的程度。由于气能化精,精能化气,精气之间存在着紧密的互化关系。故若肾气不化,失其主水与藏精的功能,便会出现水液的潴留与肾精的流失,形成慢性肾炎“显证”的水肿,与“隐证”的蛋白尿。可见,慢性肾病出现的显性水肿与隐性蛋白尿,属于疾病本身相互关联的两种表现形式,而“肾气不化”则是其共同的基本病机。因此,若忽视显性水肿与隐性蛋白尿并存的病机关系,简单地认为或强调“肾气不固”,则失之偏颇。因为肾气不固只是肾气不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其病机针对的是肾气不足、关门不固所致尿液失摄或精液外泄,出现的遗尿、遗精等症,与隐性蛋白尿中的“蛋白”流失,不尽相同。所以,将“肾气不固”作为慢性肾病的病机解释,不仅难以自圆其说,而且会干扰中医辨证论治的思维。现在临床上经常看到侧重于固肾涩精或补肾敛精的治法和用药套路,实际上是把遗精与慢性肾病蛋白尿的治疗混为一谈。这种现象,都与上述的思维和认识相关。
(2)肾精亏损:
毋庸置疑,慢性肾炎蛋白尿的长期存在,甚至大量的“蛋白”流失,是肾精亏损的主要原因。但是,流失在尿中的“蛋白”,还是不是人体的精微物质呢?如果肯定的话,那还有无可能把流失在尿中的精微物质回收体内呢?如果可能,什么方法可以完成这样的效果呢?对此,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
中医所谓的“肾精”,是藏之于肾,既能为人体所用,又可以化生肾气。若一旦失其所藏,特别是渗漏尿中,并与之相混,就成为“尿浊”;因尿中的“蛋白”,不再为人体所用,便成为“死阴”。如果再与水湿相合,加害于人,出现水肿或其他病症,便视之为“邪水”。所以,流失于尿中的“蛋白”,虽是导致肾精亏损的主要原因,但于能为人体所用的“肾精”而言,已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种概念。也就是说,只要“肾精”失藏,渗漏尿中,即为“尿浊”“死阴”“邪水”,不再是人体的精微物质,反而变为继发性的内生病邪。现代医学认为,蛋白尿的形成,是由于肾小球渗透膜和肾小管重吸收功能减弱,这与中医“肾气不化”的病机认识基本相同。因此,准确理解肾精亏损的病机,分析形成原因,辩证地看待渗漏尿中的“蛋白”,即为尿浊、死阴或邪水,就不难得出临床治疗的思路与方法。中医强调治病求本,辨证论治,不再把尿中“蛋白”视为精微物质,也就不会作出弃本求末的治疗选择。
(3)阴阳两虚:
中医认为,肾主藏精,精能化气。其中,肾精为阴,肾气为阳,所以,肾中寓有真阴与真阳,两者互相补充,相得益彰。若肾精亏损,必然造成肾气不足;若肾气不化,势必出现肾精亏损。在慢性肾炎病程中,因二者互为因果,最终导致阴阳两虚。因此,临床所见慢性肾炎的“虚证”,绝对是“阴阳两虚”。如果说有区别,仅侧重不同而已。所以,中医临证一定要兼顾两者的辩证关系。诚如张景岳所谓:“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源泉不竭。”(《景岳全书》)由此可见,单纯补阴或补阳,尚且需要阴中求阳或阳中求阴。何况“阴阳两虚”之证,更应做到认识上不可偏废,治疗中不能偏颇。我们在慢性肾病证治中,采用补脾益肾、阴阳兼顾的治疗原则,即源于此。
2.严格把握“三个治法”
(1)清利湿热,以利湿为主:
慢性肾炎早期或中期以湿热为患居多。对于慢性肾炎,以湿热胶着,流连下焦,气化失常,清浊不分,出现隐性蛋白尿者,清利湿热是其辨证施治的主要方法。近代中医学家刘志明先生说过:“没有湿热,就没有慢性肾炎。”说明了湿热病邪在慢性肾炎发病的早期或中期阶段较为常见。清代医家叶天士指出:“或透风于热外,或渗湿于热下,不与热相搏,势必孤矣。”强调了渗湿利水是分消湿热的重要途径。盖因湿热流连,如油入面,难解难分;加之慢性肾炎位于下焦的肾与膀胱,故清利湿热的最佳方法是以利湿为主,使“湿热分离”,则湿去热孤,有利于提高疗效,缩短病程。先生治疗慢性肾炎蛋白尿的基本经验方,即是对清利湿热,以利湿为主治法的最好诠释。
(2)益肾泄浊,应两相兼顾:
清浊相干,水精互混,是慢性肾炎蛋白尿的病机特点。中医认为,水谷精微,只有在“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的状态下,才能为人体所用。由于湿热流连,伤及肾气,而使水气不化;加之精微渗漏,与水混合,清浊相干,以致形成“蛋白尿”。可见,此处尿中的“蛋白”,已非人体所用的精微,而成为“肾浊”或“死阴”;且与水邪相混,加害于人,又被视为“邪水”。故临床所见,慢性肾炎水肿愈甚,“蛋白”渗漏愈多,即是此例。因此,益肾(补脾)培本,泄浊(利水)治标,使“清浊分离”,进而达到“水精分离”,才是两相兼顾的上策。
(3)祛邪扶正,应有所侧重:
鉴于肾虚水泛、水精互混的临床特征,以及病程较长、反复发作的病情特点,祛邪扶正或扶正祛邪,始终是权衡慢性肾炎治疗的动态方法。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慢性肾炎发病短暂,凸显湿热流连的病机时,以清利湿热祛邪为主,其扶正则侧重于健脾益气;由于病程较长,湿热伤肾,病情由实转虚,突出肾虚精亏时,以益肾补虚扶正为主,其祛邪则侧重在利湿泄浊。所以,临床切忌固化不变的治疗用药或套路,避免凿枘不合之嫌。如能准确把控辨证方向,并有所侧重,往往会收到较好的疗效。
3.慎重选用“三类中药”
(1)慎重选用苦寒与温燥药:
慢性肾炎因湿热流连,损伤脾肾而发病者,清热利湿的治疗在所必然。此时,因脾肾已伤,故在清利湿热药的选用上,要避免使用过于苦寒的清热药,如黄芩、黄连、黄柏之类,尤其是清热兼有泻下作用的大黄。同时在祛湿药的选用时,也要慎用过于温燥的祛湿药,如苍术、厚朴、半夏等。这种用药考虑,在于避免苦寒清热药伤脾败胃,损害肾气;或温燥祛湿药,辛烈助热,损阴耗精。此外,因二者久服之后,易生变局,会使病情复杂,从而影响慢性肾炎的长期治疗。先生选用甘淡性平的清热利湿药组方,即是此意。
(2)慎重选用温补与滋腻药:
慢性肾炎病程日久,或由实转虚,最终多见肾精亏损,阴阳两虚。对此,补阳养阴即为临床治疗及善后调理的基本方法。鉴于病情至此,治疗非一日之功;且阴阳两虚,用药应不失偏颇。所以,对补阳扶阳用药的选择,应慎用辛热峻烈的附子、肉桂等,以免“壮火食气”;在滋阴养阴药的选择上,应慎用滋腻厚味的熟地、山茱萸、龟甲、鳖甲等,以免“遏阳留邪”。
需要说明的是,对于脾肾阳虚,水气不化,或水邪泛溢,以水肿病证为主者,使用辛热通阳,温化水气的附子、桂枝等药,不在此列。但是,也应该在方剂组成上注意相反相成的配伍方法。《伤寒论》真武汤是温阳利水的经典方剂,其中配伍白芍,即寓此深意。
(3)慎重选用收涩药:
收涩药,是指性味酸涩,具有敛汗、固精、缩尿等作用的一类药物,如桑螵蛸、金樱子、覆盆子、五味子、诃子、山萸肉等。临床上一般用于久病体虚,或肾气不固的自汗或盗汗、遗尿或遗精等症。现在临床上,有观点认为,慢性肾炎长期反复出现的“蛋白尿”,为人体的精微物质,使用收涩药物,可以减少或消除“蛋白尿”。譬如桶漏水流,收涩即是补漏。这种认识,目前较为普遍。
我们认为,慎重使用收涩药,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病情不同。对于慢性肾炎出现水肿,或水肿较为明显者,因其基本病机为脾肾两虚、水气不化,健脾补肾、温阳化水即可标本兼顾,达到消除水肿和减少“蛋白”的双重作用。若不当或过量使用收涩药,影响肾与膀胱的气化作用,不仅“蛋白”难以减少,还会加重水肿,难免犯“关门留寇”的禁忌。
二是阶段不同。对于慢性肾脏病诊断为Ⅲ期、Ⅳ期、Ⅴ期的患者,病情进入肾功能不全或肾衰竭阶段,中医认为病机属于“清浊互混”“水精互混”,或“水毒蕴结”。在这个病机阶段,如果使用收涩药,不仅有“青红皂白”不分之嫌,而且会留湿敛邪,蓄浊害清,潴水蕴毒,引发尿毒症。
三是病因不同。对于慢性肾炎因湿热为患,流连下焦,导致脾肾损伤,水气不化,出现蛋白尿者,清热利湿唯恐治疗不及。若加用收涩药,更加使湿热难解难分,而事与愿违。
鉴于慢性肾炎蛋白尿,无论是偏实的湿热流连,抑或偏虚的脾肾虚弱,最终形成“清浊相干,水精互混”的基本病机。其中治疗上的“湿热分离”“清浊分离”“水精分离”,是提高疗效、缩短病程的关键所在。因此,临床上对于单纯性或无症状的蛋白尿,应当慎用收涩药,如金樱子、桑螵蛸、覆盆子、诃子、芡实、五味子、龙骨、牡蛎等,以免留湿敛邪,影响治疗或加重病情。对于慢性肾炎水肿较为明显的“水气病”,无论是“风水”“皮水”“正水”或“石水”,抑或蛋白尿检测指标的高低,均应忌用收涩药的使用。当然,对于慢性肾炎病情平稳,或处于恢复期,临床无明显症状,尿蛋白检测指标较低或微量,且以脾肾两虚、水气不化基本病机为主时,可以适当使用具有补益肾气与收敛涩精双重作用的药物,如山茱萸、益智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