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河底恶战过后半日，已经是近黄昏时分。
陆昭站在清水河边，看着滚滚的河水将不断浮起触手卷向远方。
“但愿不要吓着下游百姓……”
他抬起头，望向河边歪脖子树上被挂着的两截尸体。
这蛊教教徒的尸体已经被太阳暴晒了一个下午，也没有什么异变，大约的确是死了。
村中染病的人已渐好转，不少人已经能起床走动，腹中那团诡异的气流也消失了。
看来陆昭猜的没错，那蛊教教徒潜藏在河底，正是以不知何种秘法吸取村民精力，导致了怪病的发生。
夕阳里，河边的大石头上，传来轻轻的吟诵声。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
陆昭蓦然回首。
河畔青石上，一抹窈窕身影背光而立。夕阳为她镀上金边，却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
她仰望着歪脖子树上悬挂的尸首，素手轻合。
“阿兰姑娘？”
陆昭正欲上前打个招呼，却见那身影倏然转身。
银白狐尾在暮色中划过一道流光，转眼便没入苍茫山林。
……
陆昭走到树下，腰间寒光一闪，那蛊教徒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他用粗布包裹好战利品，随手系在背后，正要离去，忽听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村长携着一村老小前来送行。
他手里捧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一些细碎的黄白之物。
那些银角子大小不一，有的还带着陈年积灰，却也满满地铺了一层，显然是各家各户都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
“陆仙长，请务必收下。”
那村长颤巍巍举起竹篮，郑重说道。
陆昭却哈哈一笑，说道：“老人家，大可不必。这银子，留着去找正经郎中抓些药，给病人补补身子。”
村长显得有些诧异：“这……怎使得？”
“我要的报酬，已经拿到。”陆昭指了指背上的小布包，“这些银子，在我宗内毫无用处，我们沂水宗包吃包住，要它何用？”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飘然远去。练气修士，脚程极快，岂是凡人老者赶得上的？
几个起落间，陆昭的身影便消失在村长的视野里。
……
暮色渐沉，林间浮起淡蓝的雾霭。
陆昭忽然驻足，轻叹一声：“阿兰姑娘，出来吧。”
树影婆娑处，一只银狐悄然现身。
它轻盈一跃，在落地时已化作窈窕少女。
黄昏的日光照在她莹白的肌肤之上，恍如一层圣洁的光芒。
随着一阵青烟缭绕，粗布衣裙已覆在她身上。
陆昭抱拳：“阿兰姑娘，今日承蒙相助，他日我定会帮你一次，我陆某人言出必行。”
“俺决定了，俺要跟着你。”
“啊？为什么？”
“俺娘说了，以后要是混不下去了，就找一个道士跟着他。”
陆昭扶额道：“……阿兰姑娘，人妖殊途啊……”
然而阿兰却露出了狐疑的神情，道：“什么人妖殊途？俺娘是狐狸，俺爹就是道士！”
听闻此言，陆昭瞪大了眼睛。
前辈还挺会玩！
那么阿兰先前念的超度经文就有来路了，想必是他父亲教她的。
这个经文，陆昭有印象，是《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中的一段。
但是这明明是穿越之前世界里的道教经文，为什么会在此方异界里流传？
而且，为什么这个世界的道士，消失了呢？
或许阿兰父亲会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此一想，他便道：“阿兰姑娘，你爹娘呢？改日我一定前去请教。”
“俺爹三百年前就死于寿劫了，俺娘一百年前犯杀劫下山杀人，失踪了。前阵子，俺家洞府里突然跑来一只妖狼，把俺赶走了。俺等不到俺娘回来，就出来找娘。”
说到这里，阿兰的眼眸湿润了。
陆昭心里一紧，见少女如此可怜的模样，语气亦是软了几分：“额……那……那你就先跟着我，只是我们得暂时约法三章。”
“嗯！”
“第一，除了我之外，不要轻信他人。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早已不是像你爹那样的道士了。
“第二，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再消耗法力救人，因为你会失去伪装。
“第三，不许害人，不能杀人，除非——有人杀你。”
“嗯！”
少女兴奋地点点头，身后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摇晃着。
【点化天狐阿兰，功德加二百】
脑内响起冰冷的声音。
他瞳孔微缩，心中讶异。
居然除了斩妖除魔之外，点化妖魔也能获得功德？
“道士，我饿了。”阿兰揉了揉肚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额……我刚才就想问了，狐妖，不是从狐狸变得吗？不会捕猎吗？怎么会饿得要命，被村民投喂？”
“俺妈说了，俺们化形的妖兽，要把自己当人看，所以俺不会捕猎。”
阿兰显得理直气壮。
陆昭轻叹，只得把口袋中的剩余干粮尽数递了过去。
阿兰接过，掂了掂这个略显干瘪的布包，显得有些不太满意。
他不由得想起杜江河的告诫。
【陆师弟，出任务时也可适当索取财物。我们虽说是仙，可也是俗世仙；大部分人也就练气一二层，与凡人没有本质区别。有些金银，也大有裨益。】
这下可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早知道刚才在下河村就不该故作潇洒……
阿兰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的青色玉牌，口里含糊不清得道：“俺爹和俺娘没见面就是用这个牌子说话的。现在俺爹和俺娘都没了，喏，俺爹的牌就给你。”
陆昭接过牌子，却见上面忽然歪歪扭扭地浮现了几个字。
我叫阿兰。
抬头却看见阿兰将那令牌放在膝上，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在那个牌子上用指尖奋力地一笔一划写着字。
陆昭不由得会心一笑，指尖轻点，在上面亦是写下四个字。
我是陆昭。
他收起牌子，道：“不过，阿兰姑娘，我马上就要回宗了。你这妖身若是被发现，恐怕不妥。”
当今世界，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妖兽。
单以萧州来说，南部十万大山就是一个巨型兽窟，萧州第一宗，萧氏水月宗，数次远征都是大败而归。
数个月前，十万大山更是爆发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兽潮，直接将萧州南部的沉水宗一夜连根拔起、化为炼狱，沉水宗金丹宗主更是殒命其中。
兽潮余波甚至波及萧州北疆，使得沂水境内人心惶惶。
阿兰拍了拍胸脯，自豪得说：“俺这人形可是俺娘亲自给我炼的，俺娘说了，俺的伪装，只要别消耗过大，只有筑基修士才能看出来。”
陆昭略一思忖，既然如此，让她在东水驿站落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沂水宗内有金丹宗主坐镇，而东水驿站，只有镇守使林月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