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霜蚀寒径与蛛巢魅影

当那扇将他与 B-117舱室隔开的滑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时,聂辰感觉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了。之前那片洁白、宁静、甚至可以说带着某种“安全感”的狭小空间,与此刻他所踏足的现实,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真正的 Zone 7,再一次以它那腐朽、死寂、却又危机四伏的面貌,展现在他的眼前,不,是展现在他那经过调谐后,被无限放大了的感知之中。

这是一条比之前“蛛网回廊”略宽一些的通道,但破损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墙壁上布满了龟裂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内部扭曲的钢筋结构和烧焦的线缆束。天花板上的照明设施彻底损毁,只有远处通道拐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忽明忽灭的应急红光,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将黑暗衬托得更加浓郁粘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金属锈蚀、尘埃、以及淡淡臭氧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低温感?仿佛这条通道连接着某个巨大的冰窖。

【前进,携带者。沿左侧墙壁移动,注意避开地面中央区域,下方结构稳定性评估仅为 37%。】引航者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冰冷而精准。

聂辰点了点头,跟在悬浮于他身前半米左右的银白色球体后面。他的感官此刻全面开启,如同最高精度的探测器。

视觉上,即使在近乎全黑的环境中,他也能源核之助,模糊地“看”清周围的轮廓,如同开启了某种生物夜视仪。更能“看”到墙壁内部残存的能量线路中微弱的电流涌动,以及空气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混乱的能量粒子轨迹。

听觉上,他能听到自己被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脚步落在积满灰尘地面上发出的细微摩擦声、远处引航者悬浮时带起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声,甚至…墙壁深处因为温度变化和应力不均而发出的、如同呻|吟般的“咔哒”轻响。

而最强大的,还是源核赋予的能量感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引航者所指的地面中央区域下方,那股代表着结构脆弱、濒临坍塌的紊乱能量场;能“感知”到前方大约三十米处,一股微弱但异常冰冷的能量气息正在缓缓逸散;甚至能“捕捉”到一些墙壁的划痕或破损处,残留着的极其微弱的、“恶念残响”的痕迹——那些猩红符文留下的污染,如同病毒般渗透在这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强度有高有低。

这种全方位的、深入本质的感知,让他对这个环境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也让他对潜藏的危险更加警惕。

他们沉默地前进着,只有引航者偶尔发出的简洁指令和聂辰几乎无声的脚步。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新的变化——墙壁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冰霜,温度明显在下降。一些破损的管道接口处,甚至凝结出了冰柱,在黑暗中反射着引航者散发出的微弱蓝光,如同鬼魅的獠牙。

【前方区域为原 7号低温生物样本实验室。内部环境温度约为零下 40标准摄氏度,部分区域可能存在液氮或强低温辐射泄漏。您的衣物防护等级较低,请注意维持能量内循环,保护核心体温。】

聂辰立刻照做,引导着体内源核的力量,形成一层温暖的能量流,包裹住自己的身体,抵御着那刺骨的寒意。融合了“知识载体”后,他对能量的操控更加得心应手,这种基础的内循环保温对他而言已经不算困难。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半敞开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金属门前。门上还能看到模糊的生物危害标识和“Cryo-Lab 7”的字样。一股浓烈的、冰冷干燥的空气从门缝中涌出。

聂辰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冰雪洞窟般的实验室。地面、墙壁、天花板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霜,许多地方甚至结了晶莹剔透的冰层。数十个原本应该整齐排列的巨大金属低温储存罐,此刻东倒西歪,有些罐体破裂,从中涌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喘息。更多的,则是被打碎的、里面空空如也的玻璃或特殊聚合材料制成的培养皿、样本瓶,碎片散落一地,与冰霜冻结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度冰冷、甚至让肺部感到刺痛的气味,其中夹杂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组织腐败后又被瞬间冻结的古怪味道。

整个实验室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因为温度变化导致冰层开裂发出的“咔嚓”声,以及一些还在勉强运作的、发出低沉嗡鸣声的制冷设备噪音。灯光早已熄灭,只有一些紧急指示灯还在闪烁着微弱的、被冰霜覆盖后显得更加黯淡的红绿光芒。

【根据扫描,实验室主体结构稳定。能量辐射水平正常。未检测到高强度生命信号或活跃的机械单位。但存在多处强低温区域和不稳定的制冷剂泄漏点,请谨慎移动。目标路径:穿过实验室中央区域,进入对面的维护通道。】引航者给出了评估和路线。

聂辰深吸一口冷气(立刻被冻得咳嗽了一下),握紧长矛,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冰封的灾难现场。

脚下的冰层很滑,而且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碎屑。他必须时刻注意脚下,避免滑倒或踩空。同时,他的源核感知也提升到了最高,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那些破裂的低温储存罐里,会不会冲出什么被冻僵了又苏醒过来的怪物?那些闪烁的指示灯后面,会不会隐藏着什么陷阱?

他看到一些被打碎的培养皿旁边,散落着一些…颜色怪异的、仿佛被啃噬过的组织碎片,它们被冻结在冰层中,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紫黑色。还有一些透明的圆柱形容器被打翻在地,里面原本似乎浸泡着某种标本,但现在只剩下浑浊的、结了冰的液体和一些…模糊不清的残骸。

这里…到底在研究什么?那些标本…与“4号实验体”有关吗?

就在聂辰经过一个半倒塌的实验台时,引航者忽然发出一道微弱的警示:【注意,左前方三米,检测到微弱但独特的能量信号。非标准设备反应。建议探查。】

聂辰立刻停下脚步,将感知聚焦到引航者提示的位置。那是一个被压在倒塌金属架下面的、半掩在冰霜和杂物中的…个人数据终端?

它的外形比聂辰那个垃圾星捡来的破烂货要先进得多,也更厚重一些,外壳似乎是某种抗冲击的复合材料,屏幕虽然碎裂,但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背光。引航者感应到的,正是这终端内部还在勉强维持运作的、一块特殊加密存储芯片散发出的微弱能量。

聂辰小心地移开上面的杂物,捡起了这个冰冷的终端。入手沉重,表面覆盖着一层冰霜。他尝试激活屏幕,但毫无反应。

【终端主体硬件损毁 91%。但其内部搭载的‘黑盒’存储单元采用了特殊防护,似乎仍有部分数据可读取。我需要直接接触才能尝试解析。】引航者悬浮过来。

聂辰将终端递给它。引航者球体表面伸出几根细微的探针,精准地接入了终端背面的一个隐藏接口。

几秒钟后,引航者的声音响起:

【数据读取中…加密等级:高…正在尝试破解…权限密钥:未知…尝试利用‘源核’关联协议绕过…成功…数据碎片提取中…】

引航者安静地悬浮着,蓝色光环规律地闪烁。聂辰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同时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个终端的主人是谁?他/她在这里遭遇了什么?留下了什么信息?

大约一分钟后,引航者完成了读取。

【数据提取完毕。‘黑盒’记录了终端损毁前最后 72小时的部分音频、视频和生物感应数据。根据声音和残留生物信息分析,终端主人应为项目研究员:伊莎贝尔·科瓦克博士,专攻领域:异种生物基因编译与灵能适应性。】

【记录显示,在‘深红侵蚀’爆发初期,科瓦克博士并未立刻死亡,而是与其他少数幸存者试图启动实验室的紧急隔离和净化程序。但‘4号实验体’的污染扩散速度远超预料…】

引航者顿了顿,似乎在筛选信息。

【…最后一段音频记录,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科瓦克博士描述了她目睹同事被某种…‘活体阴影’吞噬、意识被同化的过程。她提到了‘猩红赞美诗’…似乎是指某种能够通过声音或特定频率传播的精神污染…她反复强调‘眼睛’…‘不要看它的眼睛’…最后,是一声尖叫和终端落地的声音。】

活体阴影?猩红赞美诗?不要看它的眼睛?

聂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这些破碎的信息片段,将那场灾难的恐怖和诡异,描绘得更加淋漓尽致。

【此外,在更早的记录中,科瓦克博士提到她正在进行一项…未经授权的‘融合实验’,试图将某种编号为‘冰棘草’(Frostthorn)的、具有强低温抗性和能量吸收特性的深空异植基因片段,与‘清洁者’(似乎是指 Mk-III型蜘蛛机器人)的控制AI进行某种…生物-机械层面上的结合,意图创造出一种能够在这种低温和能量紊乱环境中稳定运作、甚至能够一定程度上‘净化’低烈度形而上学污染的特殊维护单位…实验似乎…部分成功了?但后续记录丢失。】

冰棘草?生物-机械结合?净化污染的维护单位?

聂辰心中一动。如果这种实验真的部分成功了,那这种特殊的“冰棘草蜘蛛”会不会…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帮助?

【根据这些信息,我调整了数据库。增加了关于‘活体阴影’和‘猩红赞美诗’的威胁标记。同时,在后续的‘蛛网清道夫’巢穴中,我会特别留意是否存在这种‘冰棘草变体’。如果存在且处于可控状态,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助力。】引航者迅速做出了反应。

【携带者,我们该继续前进了。在这个实验室停留太久并不安全。对面维护通道的入口就在前方五十米处。】

聂辰点了点头,将那个已经失去能量反应的终端随手扔回杂物堆,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冰封的地狱,跟着引航者继续前进。科瓦克博士的遭遇让他更加明白,面对 Zone 7的诡异存在,单纯的力量和勇气可能远远不够,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穿过弥漫着寒气的中央区域,避开几处冒着白烟的液氮泄漏点,他们终于来到了实验室的另一端。这里有一扇相对完好的气密门,但控制面板已经彻底损毁。

【标准通道已被封锁或损毁。根据结构图,旁边应该有一条备用的、用于大型设备运输的维护滑轨通道入口。】引航者扫描着墙壁。

很快,它找到了目标——墙角处一块不起眼的、同样覆盖着冰霜的金属盖板。引航者用一道精准的能量束融化了上面的冰层,露出了下面的手动锁扣。

聂辰上前,费了些力气才将锈蚀卡死的锁扣打开,拉开了沉重的盖板。下面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黑暗的、布满了粗大滑轨和链条的金属通道。

【这条通道直通地下三层的 B区仓库外围。但中间会经过‘蛛网清道夫’的休眠区域。从现在开始,请将能量波动和物理噪音降到最低。】引航者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

聂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要来了。

滑轨通道内部比之前的实验室稍微“温暖”一些,但也更加黑暗和压抑。只有引航者散发的微弱蓝光提供照明。通道倾斜向下,布满了油污和灰尘,行走时必须格外小心。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更多的管道和线缆,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裸露的、类似机器人维护接口的装置。

随着不断深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机油、金属和某种…类似昆虫信息素混合的奇怪味道。同时,一种低沉的、规律的嗡鸣声也隐隐传来,仿佛无数个微型引擎在同步运转。

【警告:前方 100米,进入‘蛛网清道夫’Mk-III型休眠巢穴感应范围。能量信号密度急剧增加。检测到至少 18个处于最低功耗休眠状态的单位。请启动潜行模式。】

聂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收敛了外放的感知,只保留最基础的环境扫描和对引航者的链接。同时,他放轻了呼吸,将脚步声压制到几乎为零,身体紧贴着通道一侧的阴影,缓缓向前移动。源核的力量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覆盖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微弱的能量“伪装”,试图模拟周围环境的能量背景,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这是他在调谐过程中,从“知识载体”里学到的一种基础能量应用技巧,虽然还不熟练,但希望能起点作用。

通道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更加宽敞的、穹顶很高的空间。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型的货物转运站或者机器人维护中心。

而眼前的景象,让聂辰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宽阔的空间内,天花板上、墙壁上、甚至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挂”着、或者说“趴”着数十只黑色的金属蜘蛛!

它们形态各异,大部分都是他之前遭遇过的 Mk-III型,但似乎还有几只体型更大、结构更复杂的型号。它们一动不动,红色的复眼或者其他感应器都处于熄灭状态,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有些蜘蛛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有些则被一些…类似白色丝状物的物质缠绕着(是真正的蜘蛛网,还是某种维护材料?)。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只有那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集体嗡鸣声在回荡。

这就是…休眠巢穴!数量…远不止引航者初步检测到的 18台!至少有三四十台!

【…重新评估…该区域存在能量屏蔽力场,初步探测有误。休眠单位数量修正为 37台。其中 3台为 Mk-IV型(重火力/指挥型),威胁等级:高。2台疑似‘冰棘草’变体,状态未知…】引航者迅速修正了信息,语气依旧平静,但聂辰能感觉到一丝…凝重?

聂辰的心沉了下去。37台!还有重火力和指挥型!这要是惊醒了,别说 12%的成功率,连 0.1%都没有!

他看向引航者标出的路线——需要从这个空间的边缘,绕过几个巨大的、废弃的运输平台和机械臂,穿过一片蜘蛛最密集的区域,到达对面的另一条通道入口。全程大约两百米。

这两百米,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

【保持冷静,携带者。遵循我的引导,将自身能量波动维持在最低限度。Mk-III和 Mk-IV型的主要唤醒机制是对特定能量频率(例如武器充能、剧烈物理冲击)和超出阈值的移动物体或热源信号的反应。只要你不主动触发这些条件…】

引航者的话还没说完,意外发生了!

聂辰脚下的一块地面金属板,因为常年失修,在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环境中却格外清晰的“嘎吱”声!

瞬间!

距离聂辰最近的一只、悬挂在侧面墙壁上的 Mk-III型蜘蛛,那原本熄灭的红色复眼,猛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红光!

聂辰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只蜘蛛内部的能量核心,正在从最低功耗模式…缓缓提升!

【警告!侦测到 T-3号单位激活预兆!能量波动上升!预计 3.7秒后进入警戒模式!】引航者的声音急促响起!

一旦进入警戒模式,它就会发出信号,唤醒周围所有的同伴!

跑?来不及!攻击?更是找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聂辰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源核的力量疯狂涌动!

他想到了引航者的话——干扰!特定频率!

他猛地集中精神,调动起刚刚掌握不久的、对能量进行细微干扰的能力!他没有试图去攻击那只蜘蛛,而是将一股极其微弱、但频率经过精确调整(基于他对 Mk-III型能量特征的理解)的能量脉冲,如同无形的针一般,精准地刺向了那只蜘蛛…正在被唤醒的能量核心!

他的目标不是摧毁,而是…模拟某种…系统错误信号!让它的唤醒程序…中断!

这操作极其精妙,也极其冒险!稍有差池,就可能弄巧成拙,彻底激怒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聂辰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能量脉冲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只蜘蛛正在上升的能量波动中…

下一秒。

那只蜘蛛闪烁的红色复眼,突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猛地熄灭了!内部能量波动也迅速回落,重新归于沉寂!

成功了!!!

聂辰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双腿都有些发软。刚才那一瞬间的博弈,比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惊心动魄!

【…T-3号单位唤醒程序中断…回归休眠状态…】引航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聂辰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赞赏?【携带者,你对能量的精细操控能力…再次超出预期。成功率修正为 14.1%。继续前进,保持警惕。】

聂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劫后余生的心悸,更加小心翼翼地迈开了脚步,继续踏上那条穿越死亡蛛巢的寂静之路。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刚才进行能量干扰的时候,这个空间角落里,一只被白色丝状物半覆盖的、体型略小的金属蜘蛛(疑似‘冰棘草’变体),它那原本黯淡的、类似植物叶脉的绿色感应纹路,似乎…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