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存在的人与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照进北境审判所，这座用黑曜石建造的建筑便已经醒来。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魔法禁制符文在昏暗中发出幽蓝色的微光，如同无数只监视的眼睛，压制着每一个囚犯体内的魔力流动。

林格被粗暴地推进审讯室。这是一个四面都是石壁的密闭空间，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的魔法水晶，散发着冰冷的白光。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刺鼻的消毒药剂——那是用来清理“顽固“囚犯留下的痕迹。

他已经一夜未眠。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夜的场景：卢卡斯·哈特曼倒在血泊中，兰洛特优雅的微笑，以及自己如何一步步走进这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坐下。“看守用铁链将他的双手固定在审讯桌上。那是一种特制的镣铐，上面刻满了禁魔符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沉重的枷锁；但对于巫师来说，这意味着与魔力的彻底隔绝。

林格暗自庆幸自己在灰烬巫师塔接受的训练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如何在失去魔力的情况下生存。现在，他必须完全依靠“波洛侦探“这个身份来度过难关。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身穿审判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男性，约莫四十多岁，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邃的眼窝中嵌着一双锐利的鹰眼。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某种压迫感。

“罗兰·克劳斯，高级审讯官。“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负责你案件的主审。“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年轻女性，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红褐色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正义的火焰。她的表情严肃，握着卷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玛格丽特·斯通。“女子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协助审讯。“

林格注意到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兰老练沉稳，玛格丽特年轻激进。这种搭配在审讯中往往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波洛先生，“罗兰缓缓坐下，动作从容不迫，“我审讯过三百七十二名嫌疑人，其中有一百二十三人最初都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而最后呢？“林格平静地问。

“一百一十九人认罪，四人被处决前依然嘴硬。“罗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会是第几种？“

“第五种。“林格直视他的眼睛，“真正无辜的那种。“

玛格丽特猛地将一叠羊皮纸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无辜？那就解释一下这个！“

林格认出那是赫尔的手稿，心中一沉。

“这是从你家中搜出的。“玛格丽特翻开手稿，声音里带着愤怒，“每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地点、手法，都与实际案件完全吻合！甚至连我们从未公开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这不是我写的。“林格努力保持冷静，“是一个叫赫尔·沃兰的作家——“

“够了！“玛格丽特打断他，“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编造一个不存在的人来推卸责任？“

“斯通。“罗兰轻声制止了她，然后转向林格，“让他说完。毕竟，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林格深吸一口气：“赫尔·沃兰，大约三十岁，褐色头发，住在幸福街2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从帝都来北境的火车上——“

“哦？“罗兰饶有兴趣地翻阅着手中的记录，“根据我们的调查，那趟火车的乘客名单上并没有这个名字。“

林格愣了一下：“这不可能......“

“继续说。“罗兰做了个手势。

“我们在蔚蓝咖啡馆见过好几次面，他给我看他的手稿，说想听听专业侦探的意见......“

“有意思。“罗兰点点头，“克劳德！“

一个助手推门进来。

“去幸福街2号核实一下。“罗兰吩咐道，“另外，派人去蔚蓝咖啡馆询问，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波洛先生和这位'赫尔'先生在一起。“

助手领命离开。

玛格丽特冷笑：“浪费时间。我敢打赌，根本就没有什么赫尔！“

“耐心点，斯通。“罗兰翻开笔记本，“波洛先生，在等待核实的时间里，不如详细说说你和这位赫尔先生的交往？“

林格开始回忆，但越是回忆，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是在火车上......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林格的对面座位是一张小巧的胡桃木桌，他的正对面坐着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男子鼻梁挺直，脸色略显苍白，身材消瘦瘦削，双眼下面是一圈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似乎有好几个夜晚未曾入眠一般。

现在想来，火车上人来人往，为什么他只注意到了赫尔？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不正常......

“然后呢？“罗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聊起了侦探和写作......“林格继续说道，同时在脑海中重新审视每一个细节。

“二流侦探最重要的当然是自信。不自信的话，谁愿意把案子交给一个犹豫不决的侦探呢？“

为什么赫尔会特意强调“二流“侦探？现在想来，那更像是某种暗示，暗示他林格只是个二流的角色，容易被操控......

“你们还去过什么地方？“罗兰问。

“他带我去参加过黑曜石尖塔的巫师集会......“

林格突然顿住了。他想起了那晚在尖塔门口的情景：

石像鬼的红眼珠扫过赫尔，短暂停顿了一秒：“赫尔·沃兰，特殊身份识别已确认。“

如果赫尔真的不存在，石像鬼怎么会识别他？除非......除非那也是幻觉的一部分。而且，这份手稿......就像是赫尔一开始就准备好给自己的物件。

“怎么了？“玛格丽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编不下去了？“

“不......“林格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想起了一些细节。“

这时，助手推门进来，脸色古怪。

“怎么样？“罗兰问。

“幸福街2号住着霍夫曼夫妇，七十多岁，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周围的邻居都认识他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赫尔·沃兰。“

“果然！“玛格丽特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在撒谎！“

“还有，“助手继续道，“蔚蓝咖啡馆的服务员说，确实经常看到波洛先生在那里，但......“

“但什么？“

“他们说波洛先生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有时候对着空气比划，像是在和什么人交谈。他们还以为他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

审讯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格感觉血液瞬间凝固了。他努力回想在咖啡馆的情景——赫尔坐在对面，他们讨论着案件和写作，服务员给他们上咖啡......

不，等等。

服务员每次都只给他一个人上咖啡，而赫尔面前的那杯，似乎从来没有人动过。

“这不可能......“林格的声音在颤抖，“我记得很清楚，他就坐在我对面，我们还讨论过他书里的侦探......“

“一个只存在于你脑海中的人。“罗兰若有所思地说，“波洛先生，你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我没有疯！“林格提高了声音，铁链哗啦作响。

“没人说你疯了。“罗兰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精神分裂，或者说人格分裂，在巨大压力下是可能发生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接触过某些......特殊力量的人来说。“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格一眼。

林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赫尔真的不存在，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只有他能看见赫尔，为什么赫尔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为什么手稿会出现在他家里。

但这怎么可能？

他的记忆如此清晰——赫尔的声音、表情、甚至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更重要的是，那些关于案件的信息，如果不是赫尔告诉他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让我看看手稿的后续部分。“林格突然说道。

“为什么？“玛格丽特警惕地问。

“如果这真的是我写的，那么我应该知道结局。但如果不是......“林格看着罗兰，“也许能从中找到真相。“

罗兰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可以。斯通，把手稿给他。“

“但是——“

“这是命令。“

玛格丽特不情愿地将手稿推到林格面前。

林格翻到最新的章节，看到了关于第五起凶案的描述。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正是昨晚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

但真正让他震惊的是下一段：

“侦探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在扮演着某人为他写好的角色。而当他发现真相时，已经太迟了......“

手稿到此戛然而止。似乎还存在着接下来的章节，但林格拿到的这一份来自赫尔的手稿已经在这里短暂的画上了句号。

“有意思的结尾。“罗兰说，“看来你的另一个人格很有自知之明。“

“不。“林格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不是人格分裂。“

“哦？“

“如果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写的，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暗示？“林格的思维在飞速运转，“这更像是......某人通过某种方式，在我的意识中植入了一个虚假的人格。“

玛格丽特嗤笑：“你是想说有人用精神魔法控制了你？这种高深的魔法，整个北境能做到的不超过五个人！“

“那就查这五个人。“林格说，“我相信真相一定存在。“

罗兰注视着他良久，最后缓缓开口：“有意思的推理。但在找到证据之前，你依然是我们的首要嫌疑人。“

他站起身：“根据北境法律，我们有七十二小时进行初步调查。如果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你将被正式起诉。“

“我明白。“

“带他回牢房。“罗兰对看守说，“给他安排个单间，毕竟他是个'病人'。“

林格被带出审讯室时，听到玛格丽特不满的声音：“你真的相信他那套说辞？“

“我什么都不相信。“罗兰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只相信证据。而现在，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走在阴暗的走廊上，林格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如果赫尔真的是被植入的虚假记忆，那么谁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动机？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他？

突然，他想起了渡鸦。如果赫尔是幻觉，渡鸦不可能看不出来。它曾经说过赫尔身上有“古怪的味道“，现在看来，那可能就是精神魔法的痕迹。

但现在他无法召唤渡鸦，禁魔镣铐切断了一切魔法联系。

他必须等待，等待朋友们发现异常，等待他们来救援。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像一个真正的侦探那样，凭借智慧和推理，在这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中找到生路。

时钟在滴答作响。

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