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明嘉靖年間,黃河奪泗入淮,黃河、運河遂交滙於淮安清口一隅。黃河善徙、善決、多沙且勢強,運河多為人工河渠,水勢孱弱,因之,黃河水常衝入運道、阻滯漕運。清口為黃河、運河、淮河、洪澤湖交滙之區,治理難度之大、工費之巨、工程之複雜,幾可視為清代河漕治理之冠。從江南河道總督設置於此以及康熙帝、乾隆帝南巡親履其地,可見一斑。如史籍記載:“由是治河、導淮、濟運三策,群萃於淮安清口一隅。施工之勤,糜帑之巨,人民田廬之頻歲受災,未有甚於此者。”[1]

道光年間,麟慶任江南河道總督,親歷其事近十載,深諳河渠治理、河工器具之事,撰著《河工器具圖說》《黃運河口古今圖說》等。《黃運河口古今圖說》一卷,繪有十圖,并附圖說,自“前明嘉靖年間河口圖”至“道光十八年河口圖”,展示清口地區之水利變遷。該書是研究清代黃、運交滙地帶河渠治理、河湖變遷的重要參閱史籍。

一 麟慶與《黃運河口古今圖說》

麟慶(1791—1846),字伯餘、振祥等,號見亭,完顏氏,滿洲鑲黃旗人,金朝第五代皇帝金世宗的第二十四代後裔,被譽為“金源世胄,鐵劵家聲”。乾隆五十六年(1791)生於河南南陽府,嘉慶十四年(1809),年僅19歲中進士,為同榜二百四十一人中最年少者,授內閣中書,升兵部主事。道光三年(1823)出任安徽徽州知府,後升河南按察使、貴州布政使、湖北巡撫。十三年(1833)署江南河道總督,後實授。麟慶任內,屢受褒獎。十九年(1839)兼署兩江總督管兩淮鹽政。中英鴉片戰爭期間,麟慶受命督守長江北岸。二十二年(1842),因南河在桃北、崔鎮決口,麟慶失察,革職回京。次年,赴河南中牟,協助修復河堤。工程告竣,授四品京官,又選充庫倫辦事大臣,因腿疾未能成行。二十六年(1846),卒于京師。[2]

道光十三年,麟慶履任後,“乃親履河湖,測量地勢高下,詳詢古今情形”,同時,“考諸簡牘,訪之幕僚”[3]。所謂“考諸簡牘”,明確見於書中者有《清河縣志》《讀史方輿紀要》《河防志》《治河全書》《禹貢》。而據《鴻雪因緣圖記》記載,麟慶平日寓目之河書不限於此,“始讀河書,見賈讓《三策》、歐陽元至正《河防記》、潘季馴《河防一覽》、靳文襄公《治河方略》、張文瑞公奏議、張清恪公《居濟一得》、徐心如《安瀾紀要》”,此外還有“胡渭《禹貢錐指》、傅澤洪《行水金鑑》、齊召南《水道提綱》等書”[4]

所謂“訪之幕僚”,書中確切提到徐仰庭,將其所撰《灌塘說》附錄于書後,且在成書後,“訪徐子於白洋河,執是編而就正之。徐子以為善,勸付梓”[5]。白洋河當在宿遷,[6]徐氏居地近運道,熟悉河務,從《灌塘說》亦可知其了解清口地區河渠變遷,且對道光朝創行灌塘濟運之法,頗為推崇。麟慶納其說於書後,且以河督之尊“訪”之、執書“就正之”,亦可見徐氏為河渠水利之有識之士。書後亦附錄有沈香城《河口說》,關於沈氏事跡,書中未示其詳。

麟慶撰著該書的緣起,據《河口圖說序》載,“獨是袁江為水陸衝衢,冠蓋絡繹,過客問疑,憚於口述。因自前明至今,考其沿革損益,繪為十圖,圖繫以說”[7],至道光二十年(1840)撰成《黃運河口古今圖說》一卷。該書自明嘉靖年間至清道光年間,繪有十圖,後附圖說。各圖繪製及表現年代皆有用意,概言之:

《前明嘉靖年河口圖》為唯一一幅明代河口圖,因嘉靖之前,黃河大流南徙,常奪大清河故道入海,或入賈魯河,均距清口較遠。自嘉靖初年始,黃河常入泗水,遂至清河縣前與淮河交滙。黃河淤湖淤運,清口地區始成明清河渠治理之重點。

《康熙十一年河口圖》與該年黃河在新莊口決口有關。《康熙十五年後河口圖》,以康熙十五年為起點,皆因該年黃河決溢氾濫嚴重,任命靳輔治河,君臣勵精圖治,築清口以下黃河大堤;開清口引河以引清敵黃,避免黃河倒灌;修築閘壩、月河及整治漕運設施等。《康熙三十四年後河口圖》與該年建永濟閘有關,亦與該年創築黃河入河口之攔黃壩導致入海口壅高不暢有關。

《乾隆三十年前河口圖》,該圖繪製自康熙四十九年始,繪及雍正年間建築,詳繪乾隆中期之前的工程設置,尤其是乾隆年間運口內“關鎖”設置,修築正河、越河、草壩等層層控制運道水量,保護運道沿線的民田;同時興建臨湖堤壩、黃河木龍、堤堰等,運河經營、設置日趨完備。《乾隆四十一年河口圖》的繪製與該年新開陶莊引河有關,該引河工竣後,黃河北徙,距離清口愈遠。《乾隆五十年河口圖》詳繪乾隆五十年黃河倒灌入運口,“清口竟為黃流所奪”前後的狀況,之前築束水堤、兜水壩等;之後拆築束清壩、禦黃壩等。這一時期的治理使得黃河南岸灘地漸長,黃河距離清口愈遠。

自乾隆五十年後,“河口情形無所更易”,惟年月日積,黃河河底愈高,則潰決情勢頻發,至嘉慶十三年,“湖河並漲”,築臨湖堤堰。《道光七年河口圖說》載,“嘉慶十三年並漲後,河口漫溢,閘壩淤塞,情形又一變”,故而繪製《嘉慶十三年河口圖》。《道光七年河口圖》的繪製與該年創製灌塘之法行運有關。《道光十八年河口圖》似乎與重大河渠治理無關,自道光七年創行灌塘之法後,因襲沿用,“空運往還十有餘載,官丁嫻習”[8]。麟慶為該書作序於“道光二十年歲在庚子九月霜清節前三日”,之前“庚子春桃花水發”時,麟慶曾執書就教於徐仰庭,可見該書成書至遲當在道光二十年春。基於此考慮,繪製《道光十八年河口圖》,當是麟慶基於最新資料展現最新治河成績。

二 大運河輿圖

中國古地圖歷史悠久、類型豐富,運河圖等河渠水利圖是其中一大宗。不同於傳統文獻記載,古代運河圖是通過圖像來形象直觀地表現歷史時期的水利興修與沿河自然狀況等,據其可以印證文獻記載、補充文獻記載之缺、糾正文獻記載之謬。在研究清代京杭大運河治理等領域,運河圖是不可多得的圖像史料,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具體到清代黃河、運河交滙的清口地區,因為黃河決口頻繁、運河河渠施工密集、洪澤湖漲落不定等綜合因素,清口地區的河湖、河渠、閘壩等變遷極為複雜,前後間隔十數年或數十年,即常有滄海桑田之巨變。這也是麟慶編繪《黃運河口古今圖說》的重要原因,其中繪圖十幅,便於觀覽前後變遷。明清兩代的運河圖中,清口地區一直是繪製重點,此外另有專題圖呈現清口地區木龍、引河的設置、開鑿等。這些運河圖繪製精美、註記詳實,但是目前分散于海內外各大藏圖機構,如能系統全面地整理、研究後,按照年代先後分別置於《黃運河口古今圖說》中,則將會是一本更為厚重的全新圖說,便於更細緻、更直觀地把握清口地區河渠變遷的歷史。

當前我們熟悉的南北縱向格局的京杭大運河,肇始於元代,明代繼續修築、完善,至清康乾時期各項治理漸臻完備,清中後期漸廢弛。就目前大運河圖的留存而言,尚未發現元代繪製的單幅彩繪運河圖存世。明代運河圖則多附載於志書或類書中,屬性上類於志書地圖,線條較為簡單。潘季馴《河防一覽圖》是難得一見的河渠水利圖,雖以黃河治理為主,但清口地區繪製精細。清代留存的相關彩繪運河圖數量较多、種類丰富,學術價值極大。目前主要保存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國家圖書館、台北“故宮博物院”、中國科學院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大英圖書館藏海內外藏圖機構。[9]

當然,除了主要依據運河圖外,同時期的黃河圖、淮陽地區區域圖等古地圖中,亦有詳細繪製清口地區的圖幅,這些也在本書的整理範圍之內。

三 整理說明

本書所據底本為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一年雲蔭堂刻本《黃運河口古今圖說》,據著錄,在上海、天津、山東、浙江藏有相同刻本。[10]馬洪良[11]先生在2015年曾據道光刻本進行過點校整理。

對於原書文字,本書移錄於此,僅做標點,未有其他更易。書中地圖除總圖序外,為示區別,又分為原圖、新圖分別註記,原圖為原書之圖,新圖為筆者新插入之圖。原圖10幅,新圖35幅。筆者將地圖鑒定年代後,根據時間先後逐一插入原書中,形成圖層更為豐富的、由45幅地圖組成的新圖說。

新圖除配上圖影外,根據原書一圖一說的編訂形式,同樣附上圖說。新圖說大致包括如下一些信息:現藏地、質地、裝訂形式、尺寸等,繪製內容、史料價值、年代判定、圖中文字註記等;有些涉及繪製背景、重點工程的修築及意義、多幅地圖間的比較研究等。

總之,本書是利用新史料、新方法進行古籍整理的新嘗試。在以圖注圖的方法上,具有創新意義;同時在以圖證史的研究中,具有學術價值。本書將為水利史尤其是黃河、運河的歷史研究,提供一本圖文並茂的全新圖說。鑒於本書以圖注圖、以圖證史的特點,故名之《〈黃運河口古今圖說〉圖注》。

王耀

2017年5月25日誌于京北回龍觀


[1] 《清史稿》卷127《河渠二·運河》,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70頁。

[2] 參見劉小萌《麟慶與〈鴻雪因緣圖記〉》,載(清)麟慶撰,汪春泉繪《鴻雪因緣圖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丁未刻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影印本,第1、3頁。另參見崔建利、王云《江南河道總督麟慶考論》,《淮陰工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第15—16頁。

[3] (清)麟慶:《黃運河口古今圖說》,“河口圖說序”,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一年雲蔭堂刻本。

[4] (清)麟慶撰,汪春泉繪:《鴻雪因緣圖記》,“謙豫編圖”,第447頁。

[5] (清)麟慶:《黃運河口古今圖說》,“河口圖說序”。

[6] (清)麟慶:《黃運河口古今圖說》之“康熙十五年後河口圖說”有“河決宿遷之白洋河”,而麟慶“訪徐子於白洋河”,由此推知徐仰庭當居於宿遷一帶。

[7] (清)麟慶:《黃運河口古今圖說》,“河口圖說序”。

[8] (清)麟慶:《黃運河口古今圖說》,“道光十八年河口圖說”。

[9] 參見王耀《水道畫卷:清代京杭大運河輿圖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4—5頁。

[10] 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編:《中國古籍總目》“史部·地理類”,“山水志之屬·水”,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7冊,第3935頁。

[11] 馬洪良點校:《黃運河口古今圖說》,載中國水利史典編委會編《中國水利史典》黃河卷三,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15年版,第317—3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