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张爱玲的二元对立分析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存在许多二元对立的现象,本书想从结构主义理论核心方式——二元对立这个视角来分析这部小说。二元对立是一个事物相互区别的两个方面,本节通过不同的角度逐一剖析体现出的二元对立现象。

一 二元对立原则

结构语义学的二元对立原则具有结构和功能的意义,本节将讨论它作为一种叙事方法所能标明和达到的语义学深度。二元对立的核心思想:语词的意义值取决于诸词在语言系统中的区分性关系,特别是在语义场内每个词义都相互联系和相互补充,进而把语词在语言结构中的语义值都看成相互对立的,而不是肯定性的或绝对性的。格雷马斯在总结了诸多结构主义学者的叙事理论后,建构了著名的符号学方形语义分析模型,同样将二元对立原则运用于叙事文本分析,用它表明叙事结构中具有制约意义的诸种因素间的相互作用。

对立是矛盾交融的所在。一方面,如果只有共同性,那就意味着完全的均等,而完全的均等就没有辨析的前提;另一方面,如果只有差异,那就表明是两个互不干涉、完全独立的符号,二者没有发生冲突的可能,也就形不成判断。因而,以共同性为前提的、具有差异性的对立结构,是产生意义作用的基础。[1]肯定方面反映的是作者的价值取向。在叙事表层由肯定和否定的关系所构成的聚合轴中,肯定的一方占有确定意义的组合段位置,而且表现出意义指向。这种意义指向体现了叙事主体预设的价值判断和潜在的道德取向,因而具有某种意识形态倾向。

格雷马斯叙事结构分析的意义和价值在于:可以触及语义的深层结构。格雷马斯对叙事结构的分析已经达到了叙事表层之下的语义深层,他的理论毫无疑义地成为我们研究的出发点和理论基石。进一步可以触及伦理和意识形态的深层结构。我们所关注的是这种语言系统的二元对立原则和叙事理论的二项对立方法在叙事文本中所能标明和达到的语义学深度,以及我们是否可能循着这一思路去揭示叙事表层形式所蕴含的伦理道德意义和意识形态意义。[2]

本节集中研讨《红玫瑰与白玫瑰》呈现的语义学意义,以及形式上表现出来的二元对立对叙事结构的重要意义,特别是这种叙事形式与作品的道德倾向和意识形态倾向的紧密关联。什克洛夫斯基、雅各布森和格雷马斯等语言学家都指出,文学作品中的符号表现(承担意义的单位)的意义,同样是由属于同一聚合关系的符号表现之间的对立关系来规定的。

二元对立原则具体的分析方法。格雷马斯认为叙事结构是把握意义问题的首要条件,各种叙事话语的表现介质虽然不同,但都呈现出整体性的意义结构。这种基本的叙事结构存在于深层的对立形式中,具体来说,语义层面上的对立关系是建立在同一轴线上的两极,并且根据语义进行归类和整合。格雷马斯接着设计了一个关系型的结构描写模型,这个模型一方面标示出关系中对立的双方,另一方面也标示出此类关系所含有的语义内容。他解释说,分析和描写的意义基本结构应是黑白对立的,并且沿着这种二元义素的逻辑发展,其两项之间相互对立而又与其矛盾关系项相互投射,两个矛盾关系项又能和对应的反对项生成前提关系;可以把它看成成对的矛盾关系项之间建立的一种关联关系。

比如用A和B来命名两个对立的对象词项,用S来称呼语义内容,这一结构大致可以表达为:A与B有(S)关系。而A与B之间的关系可分解为:(1)有关系这一部分,是对两项之间存在关系的抽象肯定;(2)关系的语义内容是S,即语义轴。格雷马斯说,词项A、B属于对象语言,是话语过程的产物和感知的对象。语义轴S则是我们对A、B二个词项的异同进行整体把握之后的结果,因而,语义轴S属于描写性的语义元语言。具体分析过程如下:

首先,确定文本中的基本要素,先找到基本要素的对立项,再找出另两个矛盾项,并指出其作用。杰姆逊也强调格雷马斯叙事分析的主要目的是找出表面现象下能够产生意义的构成要素及其作用。

其次,整合已经赋值了的函项。在很多的文本分析中往往在第一步就终止了,而忽视了整合已经赋值了的函项。

结构主义虽然源于二元对立,但却是对二元对立的丰富和发展。由杰姆逊对格氏语义矩阵的实践,我们可以发现国内在实践中运用这一模式时存在的不足:对基本要素的确定莫衷一是,缺乏整合统一,没有完成由情节分析到语言分析的转变,未真正把握格氏理论中的“交换”机制。

语言学分析的基本是什么呢?语言学分析的首要因素,也是一切分析的起点是由索绪尔提出来的,即语言是对立构成的,也就是说,语言系统中对象间的差别构成了语言。差别是产生意义的基础,感知差异是研究语义基本结构的首要步骤。

而感知差异的基础又是什么呢?在此,格雷马斯对“感知差异”的诠释涉及两点:一是两个作为对象的词项同时在场;二是两个对象词项间存在关系,并通过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这两点恰好构成了“结构”的定义:两个对象词项同时在场,且相互间存在关系。

析取和合取。词项间存在的这种关系具有双重性,格雷马斯将这种双重性称为“析取”和“合取”。“合取”指一起被感知的两个对象词项必须具有某种共性的东西,即两者间的相似性;“析取”指区分两个对象词项必须具有某种形式的差异,即两者的相异性。

相异性和对立性。所谓相异性实际就是两个对象词项的对立,这种对立要求两者必须在同一维度才能成立,语义层面的对立也与此相同。

聚合体。这种双重性体现在语言的各个层面,但因为词项本身无法产生语义,所以语义基本单位应该到结构层上去寻找,此时语言作为一个多重语义结构的聚合体而存在。

语义轴。被感知的两个对象词项的对立需在同一维度才能成立,即两个对立的对象词项同处一轴,语义在此轴上得以衔接,格雷马斯将其称为语义轴。

描写框架。在确定语义轴后,需要探寻一个结构描写模型,用于标示关系中的对立双方和这种关系所包含的语义内容。

二 二元对立的具体分析

《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的名篇,“红玫瑰”的“红色”和“白玫瑰”的“白色”这两个对象词项在同一维度上存在双重性关系,析取(即相异):红色代表红色玫瑰花开放的颜色,白色代表白色玫瑰花开放的颜色。“火红”与“洁白”,由此形成“红色”“白色”两个词项的析取关系;合取(即相似):“红色”“白色”两词都是颜色系列中的两种对立的颜色,因此构成两词项的合联关系,即都表示颜色。文本中红白玫瑰已经偏离词典释义[3],产生出新的含义,男人的生命中的两种不同的女性形象情人“红玫瑰”与妻子“白玫瑰”,“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这就使从公共常识中的自然界的玫瑰概念,转换成新的含义,红玫瑰被赋予“娇艳风流”,而白玫瑰被赋予“清纯圣洁”的含义,“红玫瑰”和“白玫瑰”体现了男权中心主义者的婚姻指向和对女性的“性”期待,共同意义指向男性“性期待”,[4]依据以上公式可表达为:

红与白有(S)关系,S=植物“玫瑰”的颜色,“火红”与“洁白”形成对立;

2与白2有(s2)关系,s2=男人的“性期待”,“娇艳风流”与“清纯圣洁”形成对立。

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土壤,滋生并繁衍了男权中心文化。张爱玲的中篇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从解剖“对的世界”、逆转“红”“白”世界以及颠覆“既定的世界”等三个方面,质疑并颠覆了男权中心文化语境中的性别观念。“红玫瑰”(指王娇蕊)与“白玫瑰”(指孟烟鹂)的相互转化,使男权中心主义者的婚姻指向和“性”期待互相矛盾、严重冲突,使男性自我中心主义的统治地位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和消解。

三 聚合关系下的二元对立分析

由于在一个相对局限的上下文中,一个词位是由一个拥有多个变量的类来定义的,我们只需找出含有这些变量的多个新词位,使之构成一个序列,就有可能阐明张爱玲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语义内容。

1.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红玫瑰(热烈):白玫瑰(圣洁)

2.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蚊子血(墙上):明月光(床前)

朱砂痣(心口上):饭黏子(衣服上)

3.她在黑蕾丝纱底下穿着红衬裙。他喜欢红色的内衣。没想到这地方也有这等女人,也有小旅馆。

红衬裙、红色的内衣——喜欢

4.振保当着她,总好像吃醉了酒怕要失仪似的,搭讪着便也踱到阳台上来。冷风一吹,越发疑心刚才是不是有点红头涨脸的。

红头涨脸——醉了

5.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缝,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分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

深粉红的衬裙——刺眼、患色盲症

6.振保睡不惯那样厚的褥子,早起还有点晕床的感觉,梳头发的时候他在头发里发现一弯剪下来的指甲,小红月牙,因为她养着长指甲,把他划伤了,昨天他朦胧睡去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床头剪指甲。昨天晚上忘了看看有月亮没有,应当是红色的月牙。

红色月牙、红色指甲——关心、爱护

7.振保对于杂种姑娘本来比较最有研究。这艾许小姐抿着红嘴唇,不大做声,在那尖尖的白桃子脸上一双深黄的眼睛窥视着一切。

红嘴唇——性感

8.娇蕊抬起红肿的脸来,定睛看着他,飞快地一下,她已经站直了身子,好像很诧异刚才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镜子来,侧着头左右一照,草草把头发往后掠两下,用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红肿的脸——走了

9.初见面,在人家的客厅里,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笼统的白。

红条子的绸衫——喜庆

首先红色和白色形成了一系列的对比:

红玫瑰(热烈):白玫瑰(圣洁),蚊子血(墙上):明月光(床前),朱砂痣(心口上):饭黏子(衣服上)

然后形成红色系列:

红衬裙、红色的内衣——喜欢,红头涨脸——醉了,深粉红的衬裙——刺眼、患色盲症,红色月牙、红色指甲——关心、爱护,红肿的脸——走了

在此处对于娇蕊来说,由娇蕊的外部特征“红月牙”的指甲、“红衬裙”的衣着、“涂红了嘴唇”的脸,慢慢延伸到人在心情紧张或激动时的表现“红头涨脸”“抬起哭得红肿的脸”,再慢慢延伸到娇蕊的个性所具有的热情开放、率真自我,通过步步阐释,娇蕊所具有的“红”色的核心含义得到了阐释。而这与植物“红玫瑰”的“红”的自然语义和象征意义的传统阐释是具有一定程度和相同的延伸路径的。

但是振保爱不爱娇蕊的态度,在其中也得以展现,对“红衬裙”“红色的内衣”的诱惑,“红色指甲”所传达的对爱人的关心和爱护,振保的态度是“喜欢”,对于“红头涨脸”的表情是陶醉得“醉了”,但是对于娇蕊哭得“红肿的脸”,振保还是让娇蕊“走了”。在特殊语境中显示了“红玫瑰”娇蕊的多面性和复杂性。娇蕊身上既有现代社会积极推崇的个性特点,也有传统家庭观念所否定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有令男性欣赏甚至迷恋的独特魅力,也有令对方有所顾忌的缺陷。所以情人“红玫瑰”呈现出“外貌艳丽”、“充满诱惑”、“感情热烈”、“贞洁不忠”的特征。正是这两方面因素的尚未调和,给娇蕊带来人生中重大挫折。

白色的系列:

1.他太太是大学毕业的,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侍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

身家清白、不出来交际——周到、经心、热心、克己

2.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空白、窗明几净——笔酣墨饱

3.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装人像。

空白底子、白纸——精致、古装

4.苦学生在外国是看不到什么的,振保回忆中的英国只限于地底电车,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饿,馋。

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穷、饿、馋

5.可是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门汀建筑的房顶上,再往下掉,往下掉,房顶上仿佛雪白地蚀去了一块。振保一路行来,只觉荒凉。

雪白——荒凉

6.她家住在城外很远的地方。深夜的汽车道上,微风白雾,轻轻拍在脸上像个毛毛的粉扑子。车里的谈话也是轻轻飘飘的,标准英国式的,有一下没一下。

白雾——有一下没一下

7.王士洪立在门首叉腰看着,内室走出一个女人来,正在洗头发,堆着一头的肥皂沫子,高高砌出云石塑像似的雪白的波鬈。

雪白的波鬈——丰满

8.她做主人的并不曾换件衣服上桌子吃饭,依然穿着方才那件浴衣,头上头发没有干透,胡乱缠了一条白毛巾,毛巾底下间或滴下水来,亮晶晶缀在眉心。

白毛巾——洁白

9.她的白把她和周围的恶劣的东西隔开来,像病院里的白屏风,可同时,书本上的东西也给隔开了。烟鹂进学校十年来,勤恳地查生字,背表格,黑板上有字必抄,然而中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白的膜。

白屏风、白的膜——有病、隔开

10.蓝天上飘着小白云,街上卖笛子的人在那里吹笛子,尖柔扭捏的东方的歌,一扭一扭出来了,像绣像小说插图里画的梦,一缕白气,从帐子里出来,涨大了,内中有种种幻境,像懒蛇一般要舒展开来,后来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

白云、白气——幻境

11.他看看他的妻,结了婚八年,还是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空洞白净,永远如此。

空洞白净——无聊

12.她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振保包扎银瓶,她脸上像拉上了一层白的膜,很奇怪地,面目模糊了。

白的膜——面目模糊

13.振保由窗子里往外看,蓝天白云,天井里开着夹竹桃,街上的笛子还在吹,尖锐扭捏的下等女人的嗓子。笛子不好,声音有点破,微觉刺耳。是和美的春天的下午,振保看着他手造的世界,他没有法子毁了它。

蓝天白云——和美

14.其余的时候她也不说话,不思想,但是心里总有点不安,到处走走,没着没落的,只有在白色的浴室里她是定了心,生了根。她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肚子,白皑皑的一片。

白色的浴室——不安、没着没落

白皑皑——空洞

15.浴室里点着灯,从那半开的门里望进去,淡黄白的浴间像个狭长的立轴。灯下的烟鹂也是本色的淡黄白。当然历代的美女画从来没有采取过这样尴尬的题材——她提着裤子,弯着腰,正要站起身,头发从脸上直披下来,已经换了白地小花的睡衣,短衫搂得高高的,一半压在颔下,睡裤臃肿地堆在脚面上,中间露出长长一截白蚕似的身躯。

淡黄白的浴间、白地小花的睡衣、白蚕似的身躯——尴尬

16.连振保也疑疑惑惑起来,仿佛她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像两扇紧闭的白门,两边阴阴点着灯,在旷野的夜晚,拼命地拍门,断定了门背后发生了谋杀案。

白门——阴阴的

17.抬头望望楼上的窗户,大约是烟鹂立在窗口向外看,像是浴室里的墙上贴了一块有黄渍的旧白蕾丝茶托,又像一个浅浅的白碟子,心子上沾了一圈茶污。振保又把洋伞朝水上打——打碎它!打碎它!

黄渍的旧白蕾丝茶托、白碟子——茶污

白色系列的事物:身家清白、不出来交际——周到、经心、热心、克己,空白、窗明几净——笔酣墨饱,空白底子、白纸——精致、古装,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穷、饿、馋,雪白——丰满,白毛巾——洁白,白雾——有一下没一下,白屏风、白的膜——有病、隔开,空洞白净,白的膜——面目模糊,蓝天白云——和美,白色的浴室——不安、没着没落,淡黄白的浴间、白地小花的睡衣、白蚕似的身躯——尴尬,白门——阴阴的,黄渍的旧白蕾丝茶托、白碟子——茶污

从上述两个序列可以分别提取出两个次类:红色的系列和白色的系列。

红色系列的事物:红玫瑰——蚊子血——朱砂痣——红衬裙——红色的内衣——红头涨脸——粉红衬裙——红色月牙——红色指甲——红嘴唇——红肿的脸——红条子的绸衫

白色系列的事物:身家清白、不出来交际——空白、窗明几净——空白底子、白纸——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雪白——白毛巾——白雾——白屏风、白的膜——空洞白净,白的膜——蓝天白云——白色的浴室——淡黄白的浴间、白地小花的睡衣、白蚕似的身躯——白门——黄渍的旧白蕾丝茶托、白碟子

形成了情感评价体系:

红色系列的评价体系:喜欢——醉了——刺眼、患色盲症——关心、爱护——走了

白色系列的评价体系:周到、经心、热心、克己——笔酣墨饱——精致、古装——穷、饿、馋——丰满——有病、隔开——面目模糊——和美——不安、没着没落——尴尬——茶污

在此处对孟烟鹂来说,由“白桃子”脸、“白蚕似的”身躯等外部特征,慢慢延伸到人的生命的空白,以及“身家清白”和心灵的永远空洞白净,孟烟鹂所具有的“白”色的核心含义得到了阐释。而这与植物“白玫瑰”的“白”的自然语义和象征意义的传统的阐释是具有一定程度相同的延伸路径的。

但是振保爱不爱孟烟鹂的态度,在其中也得以展现,对“白蚕似的身体”“白桃子脸”是不感兴趣的,振保的态度由最初“笔酣墨饱”的向往,变成了“黄渍似的白”,感情内含着不安、没着没落的尴尬和面目模糊的隔阂。在特殊语境中显示了“白玫瑰”孟烟鹂的苍白和无聊性。所以妻子“白玫瑰”呈现出[+外貌平常][+没有诱惑][+感情平淡][+贞洁不忠]的特征。

四 二元对立的价值体系

在红色系列中,作者是持肯定态度的,反映了作者的正面价值观。在白色系列中,作者是否定的态度,反映了作者的否定价值观。在小说中红色出现16次,白色出现40多次,红色和白色形成的聚合项出现了不平衡的状态,主要原因作者将白色作为生命的底色,通过颠覆生命的底色,从而呈现出对生命的感悟和超越。作者通过对振保保守的婚恋的质疑和颠覆,从而对思想传统保守的男性的道德意识和精神价值进行猛烈的抨击,并揭示女性的生存和婚恋命题。

对于《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提取出的词项“红”与“白”来说,分别代表振保的情欲和名誉,它们是振保的两种表现,既相互矛盾又相互补充。因此,此同位关系表现为一个二项复合的基本结构,可用E生存状态=(V+M)来表示。V在小说中表现为“有生命力地、有激情地但不体面地活着”,M表现为“无生命力地、无激情地但体面地活着”。同位关系的比重在正负两项间摇摆不定:

E1=(V+m),E2=(v+M)

继而由此逐渐向两极分化,最终导致复合结构破裂。

V/M

由于红与白的结构项可以被描写者和创造者赋予形象层和内容层上的某些品质,展示语义丰富的义素衔接,从而体现角色分配和功能分配的主体性,最终使内在的叙述语言转换为外显的话语,因而,这一语义描写模型实质上是一个潜在的价值判断系统。初级结构是语义赋予和内容形成的基础,从此模型开始,价值体系和价值哲学才能获得明确表达。意识形态的价值系统也才能得到显现。因而格雷马斯的语义分析模型具有明显的可操作性。而他提出的符号学方形和二元对立形式是意义的基本构成模式,其作用是研究意义在话语里的组织,因而是话语的语义学。我们建立在这一叙事模型上的分析就势必要从叙述功能中的聚合对立关系出发,同时兼顾到指向价值层面的各种叙事关系,从而较为精细地阐释叙事主体掩藏在语义结构之下的理性思考。

五 小说中各种具相的关联

《红玫瑰与白玫瑰》在小说中给出了四种具相:红玫瑰、白玫瑰、妻子、情妇,这四者之间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呢?小说中道出它们的同,也就道出了它们的异。据符号学理论,意义的产生取决于差异,没有差异就没有意义。索绪尔与叶姆斯列夫对此都作过专门论述,由差异到(文本所选中或所设定的)对立,意义生焉。

这便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小说是如何产生这些关联呢?

将文本视为一个肌体,一个完整的系统,符号学分析特别关注生成意义的内在条件,所以其分析只能是内在的“它忽略文本与某时某地某人的关系,将意义视为一个结果,一个语义效应,由多种表意成分发生关系后所生的语义效应”。总而言之,意义的生成乃是文字内部各种关系的游戏。

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法泰尔(Michael Riffeterre)在论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的互补性中还曾对意义和含义进行硬性的区分:意义指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含义指符号与符号的关系。[5]甚至认为唯有研究含义即符号与符号(红玫瑰、白玫瑰、妻子、情妇)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关于文学的。

玫瑰(植物):[植物][形美][味香][带刺]

玫瑰(情人):[女性][形美][甜美][火辣辣]

表示植物的玫瑰和表示情人或者爱人的玫瑰具有很多相似点,在形态上,一般都具有优美的身段或形态;在气味上,一般都很芳香,充满着甜味;在感觉上,都有一种扎人的感觉,在整体的感觉上,都有着一种娇美的感觉,只是类别上属于不同的类别,一个是属于植物类,另一个是属于人类。

由这四个项在小说中实际上还可以引申出很多的对立:

红玫瑰 情妇 王娇蕊 热烈 烈 怨妇 理想 肉欲 爱情 西方伦理价值 现代

白玫瑰 妻子 孟烟鹂 圣洁 节 怨妇 现实 名誉 婚姻 东方伦理价值 传统

这些本不相关联的词语又是怎样聚合在一起发生了关系呢?如红玫瑰、情妇、王娇蕊、热烈、 怨妇、理想、肉欲、爱情、西方伦理价值、现代等概念是怎样联系在一起呢?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索的问题。玫瑰与妻子虽然类属上对立,但两者主要任务应该是为这两个实体定性,让它们部分地摆脱人们对所谓玫瑰的一般认知,即这可不是一般的玫瑰。对上述对立进一步抽象,人们会由情妇与妻子的对立想到灵肉即文化中所固有的关于精神肉体(或物质)的二分对立。对上述对立进一步抽象,人们会由情妇与妻子之间的对立想到热烈与圣洁之间,即中国文化所固有的关于情妇与妻子的二分对立。最后一对对立则是红玫瑰、白玫瑰、情妇与妻子之间,从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来看似乎可以阐释为人与植物、我与物的对立。此类对立关系有时是显性的,有时是隐性的,需读者根据文字线索去挖掘,定会产生前所未闻或极为罕见的对立关系,以其新奇让人惊喜“此乃言语效应使然,亦即语言应用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