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七年,秋露时节。
建于江南四洲首府,陵州东南方向大岳山腰,原皇家避暑山庄旧址之上的沧王府。
王府地处高处,入夜后山间寒气成霜,如藤条枝蔓,沿着赤柱黄梁,登上每一片贵气的琉璃细瓦。
宋离策马匆匆赶回半山王府。
有下人早早候在大门这边,瞅着策马而至的那道身影跳下马背,连忙上前接过缰绳。
下人接过缰绳,恰合时宜的轻声说道:“李先生在年丰亭那边。”
宋离颔首,脚步不停,径直迈过朱漆黄梁大门。
两日前,他接到京城传来的旨意,此前西边与大焱停战止戈已久的大乾,突然莫名陈兵边境,大有一副随时就要大军压境的架势。下辖江南四州的沧王府,负责至少此次出征大军的半数粮草补寄,以及军饷。
因为这,一个时辰前他还在王府在陵州城内特设的衙署里,处理着今年年末需要上交给朝廷的赋税一事。
这两日,为了这件事宋离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作为刚获封不过五年的藩王,宋离这个王爷当的其实还算称职,并没有因为封地是丰饶的江南四洲,就因此为了充实自己的钱袋子,做出肆意敛财,剥削百姓。
相反,作为异世穿越到此的灵魂,宋离照着前世观察到的某些经验对封地进行治理。
五年间,上交给朝廷的赋税稳稳增长,封地内生活本就还有富余的百姓,日子隐有再上一层楼的迹象。
但坏也就坏在此处,许是因为治下百姓的生活远比大焱其他百姓的生活要好,致使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与朝堂诸公认为沧王府府库充盈,能够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
可作为封地之主,宋离很清楚即使江南四洲素来享有天下丰饶四字美誉,也很难做到拿出自大军开拨起至少半数的粮草军饷。
若是强行加征赋税,无异于涸泽而渔,最后闹得个民生怨怼的下场。
这也就罢了。
好死不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越导致的缘故,多年来宋离身上一直有种莫名的古怪。
就是倒霉,非常的倒霉。
不仅倒霉,且双手不能触碰任何铁制器具,但凡铁器只要沾染到身体上任何一处地方,就会莫名碎裂。
两个时辰前,王府幕僚,也是他这辈子的老师李密,差人到陵州城内找到他,说是有人能够解决这么多年来他身上的古怪,宋离这才匆匆赶回王府。
...
一路穿过熟悉的廊道,终于来到那座往日他常用来小憩的丰年亭不远处。
丰年亭内,两道身影正相对而坐,其中较为年长的老人所着衣物是更为宽松的长衫,头别玉簪,一身的书卷气。
另外一人则是紧身劲装,并未佩有饰品,仅有一柄入鞘长剑倚靠在石桌旁,稍微一活动,衣物拉扯之间,就能瞧见饱满的筋肉线条。
两人正煎水饮茶,黑衣劲装男子余光扫见刚到不远处的身影,一袭蟒袍,银冠高束长发,英姿勃发,贵气逼人。
的确是个年少就身居高位的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只是眉宇之间有股郁气。
“他就是你信中所言的那个学生?”
“老夫就一个学生。”头别玉簪的老人捻起瓷杯,饮尽杯中茶水,转身招了招手。
不远处的宋离见状,呵出一口雾气,迈步向前。
临近亭前台阶时,亭内传来声音。
“站那就行,别离太近。”
一阵寒风吹过,蟒袍下摆轻轻摆动,年轻藩王神情一怔。
亭内身着劲装之人没有行礼,目光中反而带着审视。
宋离将目光望向另外那名老者,“老师?”
李密说道:“他叫李辞,恰巧同为李姓,与我并无任何关系,家在幽州北边的太室山,此前我寄了封信件给到太室山请人来看看你身上的古怪。”
宋离了然,便抱拳行礼,同时打量起眼前之人。
“宋离见过李先生。”
李辞身形高大健硕,瞧着眼前身板有些单薄的宋离怎么看都有些不太顺眼,看着是有那么点英姿勃发的意思,像个意气充沛的少年将军,但身板太薄。
先前李密寄去太室山的那封信件中所言内容,惊世骇俗。
如今一看眼前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藩王,除了年轻之外似乎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说说,怎么个古怪法儿?”
宋离看着亭内高大身影,顿了顿,眼神望向一旁的李密,见老师并未有所动作,这才开口讲述起身上的古怪。
“倒霉。”
“倒霉?”李辞先是一愣,之后突然嗤笑道:“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大焱一国的超品藩王,江南四洲又是天下丰饶之地,每年赋税不知多少。”
“就这,王爷也敢自认倒霉?”
宋离跟着一愣,旋即苦笑,这位李先生在此时提起赋税二字,就像有人在他的伤口上迅速洒下一把生盐,之后还用手按了按。
“并非如此,李先生会错意了。”
“藩王之位本就是继承我父亲的军功得来,与我本人其实并无多大关系,顶多只是生的好,且先生口中所说的赋税一事,即便赋税再多,大头也还是朝廷的。”
“李先生,我口中的倒霉只霉在自身。”
对于年轻藩王的解释,李辞显得并不太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反正也摆不了藩王架子,宋离索性也不再站的笔直,微微弓起身躯,双眼眯起,如同田间老农般双手进袖中。
“霉到逢赌必输,登高必跌落,平地摔跟头,吃肉硌牙,喝水塞牙缝.....”
“此外,身边之人偶尔也会跟着倒霉。”
说这话时,偷偷瞥了一眼李密,眼中略微有些不忿的味道。
想来自家老师已经在事先与这位李辞先生透了口风,所以这会儿自己只能在亭外杵着吹风。
只是当头别玉簪的老人似有所感,一眼扫来,四目对视后,宋离心中刚生出的那点幽怨便立即随着寒风消逝。
李辞将之一一听完,并未打断,但能感受的到他其实并太不关心宋离到底如何倒霉,反而期待倒霉之后的事儿。
见宋离停下之后,便开口道问道:“就这些?没有其他怪事?”
就这些?这些就已经很够了。
宋离闻言虽有些愤懑,但细想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自记事至如今及冠,他除了倒霉,其他的确没什么古怪特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