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掌中玉箫倏然坠下,众人惊骇之色未褪,旋即化作恍然。
原来他这一击非但未如众人所想,立毙裘千尺于当场,竟连其衣袂亦未沾分毫。
但见那玉箫凝滞于裘千尺身前三寸之处,一股沛然内力勃然而发,直贯这恶妇气海要穴。
“噗!”
裘千尺只觉得丹田气海如遭天河倒灌,须臾间堤崩穴毁。
数十载寒暑苦修的内力,弹指灰飞烟灭,竟是荡然无存,涓滴不剩!
“似此等动辄伤人性命之恶徒,留着武功终究贻害江湖。今日念在一灯大师与公孙姑娘情面,姑且饶你性命。”
废去裘千尺功力后,李宣振袖转身,看也不多看一眼。
裘千尺霎时痛彻骨髓——皮肉之苦于这历尽沧桑的恶妇本不足道,然毕生武学修为毁于一旦,此痛更胜抽筋剥髓!
“哈哈哈,不想老身竟又走了眼!半生两度错认,前番落得手足俱残,此番竟彻头彻尾成了废人!活该!当真活该!”
察觉气海空空如也,她癫狂愈甚,只是内力已失,声气远不如适才尖利高亢。
忽地又瞪视李宣,切齿道:“假仁假义,毒过蛇蝎!今日废我武功,公孙止那贼子闻讯必来夺谷,届时岂有活路?黄毛小儿故作慈悲,真是桃花岛教出来的好弟子!”
此言既出,在场众人俱是色变。
公孙绿萼急扑上前环住其母,泣道:“娘,你莫要再说了!有女儿在,便是拼死也不会再让爹爹害你!”
“你还叫他爹!没用的东西!我裘千尺一生桀骜,怎生得你这般懦弱女儿……待那禽兽不如的老贼来时,怕连你也难以活命!”
裘千尺虽性如蛇蝎,终究舐犊情深,语至末尾竟化作哽咽。
诚然,彼此最知根底者莫过于仇敌,况乎她与公孙止还曾是夫妇。
原著之中,公孙绿萼正是命丧其父之手。
李宣闻言平静如故,目光却穿裘千尺母女,直透里间幽暗:“当真鹣鲽情深。里屋那位潜听多时的朋友,想必便是绝情谷主公孙先生了?”
众人闻声俱是一惊。
便是一灯大师,亦神色微变,当即凝神细听,俄顷讶然道:“此间竟有密室,老衲险些未能觉察!且内藏气息非止一道!”
那密室显然构造精巧,藏身者得窥外间动静,外人却难察里边分毫。
纵以一灯大师之能,若非刻意探查,亦难穿透机关玄机。
“此厅竟有密室?”裘千尺骇然最甚。
她自诩曾为绝情谷主母,谷中诸般布置无不了然,未料竟暗藏此等隐秘。
公孙绿萼泪痕未干,惶然道:“女儿亦全然不知!”
“既然两位不肯现身——”李宣玉箫轻转,翻掌插入腰间,踱步间已来到裘千尺身侧石壁,“李某只得唐突了。”
四下寂然如故,然众人皆知绝非错觉。
若只李宣一人或可存疑,然一灯大师亦有所感,岂有两位高手双双误判之理?
李宣见仍无应答,反手掣出背后河朔剑,信手挥出一式。
在场既有武林耆宿,亦不乏剑道高手,见状却俱露惊色。
这一剑全无章法,实违剑道常理,观者但觉气血翻涌,五内如焚。
看似轻若鸿毛的一斩,剑意却重逾千钧。
这正是李宣自玄铁剑法“举重若轻,大巧若拙”的根基之上,更悟得新境,渐窥“举轻若重”的门庭。
然其尚未真正登堂入室,故施展时仍欠圆融,众人观之方觉违和。
若全然不通武学的凡夫俗子得见,反倒觉其稀松平常。
公孙绿萼见此情形,但见李宣信手挥剑,众人皆神色凝重,心下愈发茫然。
然瞬息之间,这姑娘便惊得檀口微启,珠泪涟涟的娇态更添三分可人。
但闻“轰隆”巨响,整面石墙竟如刀切豆腐般朝内坍落,断口平整如匠人斧凿。
细观那碎落砖石,十之七八竟化作绿豆大小的细微颗粒!
“真乃神乎其技!”
饶是一灯大师佛法精深,古井无波的心湖亦泛起涟漪,暗叹:【我今日所生惊诧,抵得上过去十年!】
未待烟尘落定,“唰唰”两道破空声起,黑影自残垣处激射而出,竟不与人照面,径往殿外飞掠。
“爹!你弄痛萼儿了!”
惊呼声中,众人方惊觉原本侍立裘千尺身旁的公孙绿萼,竟已杳无踪迹。
回神四顾,李宣身影亦不在厅内,群雄这才幡然醒悟:“追!”
“来人!备轿!”
裘千尺眼见骨肉被掳,不由心焦之极。
殿外仆从慌忙抬竹舆而来,却见灰衣老僧抢先一步,已将其负于脊背。
众仆正欲阻拦,裘千尺眼眶微红斥道:“退下,此乃本座胞兄!”
闻得“胞兄”二字,裘千仞铁铸般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背负胞妹纵身急掠。
裘千尺伏于兄长肩背,忽忆年少时三兄妹相依为命的岁月,浊泪竟浸透僧袍。
感到背后湿润之意,铁掌水上漂不由足下微滞,沧桑面容掠过追思之色,旋即沉声道:“小妹宽心,贫僧定护萼儿周全!”
“好!好!”
裘千尺枯槁阴森的面目之上,竟透出几分心安与濡慕,恍若重返总角之年。
外间,李宣身法何等迅捷,在里间二人遁出的刹那便已欺近。
实则若非他刻意容让,此人断然不能从其眼前劫走公孙绿萼。
此番他欲诛其父,若不能教此女心寒彻骨,恐日后难免心生怨怼。
那掳走公孙绿萼之人,正是公孙止。如今虽眇一目,功力却未损,足下生风,须臾间已掠至湖岸。
“娘亲救我!”公孙绿萼凄声呼救。
裘千尺目眦欲裂,厉声叱道:“公孙老匹夫!虎毒尚不食子,尔竟丧心病狂至此!今日我二哥在此,速速放下萼儿,否则定教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公孙止狞笑不已,脸上多有疯魔之意,“当年与你这毒妇厮守之时,早已尝尽生不如死滋味!今日只求绝情丹,若敢拖延——”
刀锋倏地贴上女儿玉颈,寒芒吞吐。
众人见状皆蹙眉侧目,未曾想世上真有虎毒食子之事。
李宣目光却凝在公孙止身侧之人,忽抚掌笑道:“故人重逢何其匆匆。柳生但马守,你不返东瀛料理令郎后事,倒有雅兴来蹚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