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的东西从四足女的裙下冒出来,活似个巨大的蝎尾,中间被黑犬咬断,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蜘蛛从里面掉了出来。
寻常的蜘蛛实际上都是十二条腿,能看见的那八条腿脚步足,剩下的四条已经特化,变成了口部的螯肢和触肢。
从这蝎尾里冒出来的小蜘蛛却不一样,像是一个个小螃蟹,周身只有四条腿,前面是两个小钳子,不过拳头大小,内里晶莹剔透,此时间在月光下面一照,都能看清壳子里面是什么。
乌漆漆的一团,好像是死人头发缠在一起。
黑犬狰狞咆哮在地上将那一个个小蜘蛛吞进腹中,转化成最纯粹的神秘滋养自己。
陈瑛为人做事就跟行军用兵差不多,讲究要有预备。藏着黑犬不用就是防备四足妖女的后手。
四足妖女看着一个个蜘蛛从蝎尾里露出来,在空中一个个消失不见,口中发出近似野兽一般的哀鸣。
她咆哮一声,整个身子向下颓了下去,甚至连原来的形体都维持不住。
这魁星踢斗乃是江湖上秘传的绝技,一脚踢出不止是卷起煞气,还能把煞气跟自家炼就的武道暗劲融在一处。
陈瑛是八卦真传缠蟒劲,这一脚踢过去就是蟒劲勃发,顺势进了这玩意的妖躯,就像是大蟒缠虎,一点点的发力。
刚开始的时候察觉不出,到了后面就是病入膏肓。
这一脚破了四足妖女的功行,它身子散出一道黑气,落到地上,竟然是个空空的人皮囊子,割去了四肢的人彘。
所谓人彘,乃是古时候的酷刑,将人断去手足,用秘药抹掉浑身的毛发,然后挖出双眼割了舌头,再坏了耳朵。
陈瑛左眼瞧着,这四足妖女比人彘更惨,她连身子里的脏器都被人摘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肚囊上一道蜈蚣一样的长疤,里面是个黝黑的虫子。扁扁平平,三对铁线长脚,背上的纹络跟人脸一样。如今正破了肚囊上的口子,慢慢地要往外爬。
那虫子爬的再快,陈瑛却是比它还快,知道这是妖物的本体,直接运转体内血气,又是一脚送了出去。
啪嚓。
黑虫子一贴就裂了,化成道道黑气,在地上没处乱滚。
最后一阵风吹过,彻底散了。
青教?这又是什么来路。
陈瑛想了想,发现自己对于真正的“江湖”了解的着实有限。
如今中州大乱,各路妖邪横行,白莲教跟他们比都算是名门正派,谁知道这青教是什么来路?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栋楼里有讲究,来跟自己报仇的黄皮子怕是跟青教一个来路。
左右思量了一会,心里有了个主意,陈瑛将这人壳子丢在这,哼着歌也就去了。
他这边走了不久,后面又过了几个小时,一直等到了午夜的时候,一个瘸着腿的影子才渐渐走到这条小巷子里。
说来也奇怪,这烟花街边的小巷往常少不了几个苟合的男男女女,今天居然一个人也没来。
那瘸着腿的汉子手里捏着一个古旧的青铜铃铛,上面已经叠满了绿锈,这铃铛不知道是多少年的古物,身子上排满了云雷纹。
他来到此地,左右打量一番,犹豫了片刻,这才将手中铃铛摇晃,口里念诵着咒言。
那咒言如同长蛇吐信,嘶哑难明,铃铛虽动竟然没有一点声音,瘸腿汉子念叨半天,小巷子里刮起阵阵阴风。
他也不着急,将铃铛重新放回腰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纸一个剪刀,三下两下剪除一个虫子的形状,向着那人壳子上轻轻一丢。
一阵白雾从中升起,被陈瑛踢散的虫子就这么又从人壳子里爬了出来。
那虫子爬出来,身上嗡嗡作响,竟然也是人声。
“贺老头,你怎么来了?”
“你这孽障,真是误了大事。四奶奶有吩咐,叫你戌时带着活人来喂孩子,怎么误了时辰,把孩子们都饿坏了?”
瘸腿老汉在地上一蹲,揉揉脸上的横纹。
“碰见个对头,自称是徐人英的门人,我一时不查吃了他的暗算。”
虫子嗡嗡叫道:“你快快给我寻个肉身,我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不急。”
瘸腿老汉想了想道:“徐老道的徒弟在这港九一共三人,你碰见的是哪一个?”
“年纪轻轻,面白无须,长得倒是挺好看的。这是哪一个?”
“他大徒弟宫景经商去了暹罗国还没回来,二徒弟梁乾兴在老君观当观主,这时间应该还在广府。还在的应该只剩下温秋实,不过听说这几日下落不明,我一直也寻他不到,不知道去了哪里,当真是耽误事情。”
瘸腿老汉瞧了瞧眼前的虫子。
“那人怎么偷袭的你?”
“他腿法厉害,先是一脚破了你的化畜之法,后一脚破了我的真形。”
“腿法?没听说徐人英还通拳脚啊。”
瘸腿老汉点了点头。
“我说,除了这些,你有没有露些风声给他?”
那虫子知道眼前之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即找补道。
“你那化畜之法弊病太多,我们披上了先去六成的灵性,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还能走漏风声?”
“哦,那便好,那便好。”
瘸腿老头点点头道:“唉,世事难预料,要在这港九城插旗当真不易。”
“快点给我寻个肉身。”
那虫子嗡嗡作响。
“我觉着……”
“觉得自己心神恍惚不定。”
“是,这是……”
“你啊,死了,我用拘魂铃给你摇出来问两句话。那小子一脚破了你的根本,救不活了。”
瘸腿老汉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肥嘟嘟的白色蚕虫。
“不如这样,你就先便宜了我,这么多年的功行,哪能全扔了啊。”
“贺本诚!若是叫尊者知道了,你小子不得好死。”
人脸虫子低声咆哮,嗡嗡地就要冲天而起,那瘸腿老汉轻声一笑,它直接落在了地上,蚕虫仿佛是遇到了什么珍馐,上去大口大口的吞吃起来。
“靠着老子的纸人,你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咱们这种人,谁他妈能有好死?”
白蚕很快将那黑气吞吃一空,瘸腿老汉将它重新送回怀里。
然后又摸出来一个朱红小瓶,将里面的粉末向着那人壳子一点,那人壳子不过片刻就化为一滩粘水。
瘸腿老汉收拾好了首尾,向着左右又是瞧了瞧,他大喊一声。
“何方朋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会?”
一句话念完,周围一片寂静。
他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白色符纸,上面黑墨泼着怪异的图箓。
手指一弹,符纸在空中化为一道碧绿鬼火落在地上,可是火光照处,什么影子也没有。
他又挑了挑眉毛,刚刚心中略有所感,可却找不着来路。
难不成是自己最近疑心太重?
一想到黄家四奶奶那边还有要事,他也顾不上许多,收拾收拾出了巷子。
一只无形的黑犬瞪着朱红的眼睛,悄然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