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怀 旧

突然想起我爷爷来了,虽然他去世近三十年,但想写下关于他的一生,应该是不怪我了吧。我爷爷徐启玉,一个老游击队员,老军人。一米八大个儿,整天笑咪咪的在街上玩。

爷爷出生于1919年,家离长山县城很近,就三里地的模样。父母在村里行医为生,家境还算可以。1939年,日本人占了长山县城,四处拉拢人马维持治安,留三个日本鬼子日常守护,辅以周村、苑城和魏桥的几个中队来回巡护。这时候我爷爷不做狗腿子,就投了八路军,做了游击队员,活动在广阔的原野里。爷爷对以前的战斗生活基本不谈,我和他也就聊过几次,知道了个大概。只说日本鬼子吃得好,装配好,就是体力好,精神足,经常是两三个鬼子追着十好几个中国人跑,咱们没办法,只能钻进玉米地和高粱地,凭简陋的武器和鬼子斗。小时候我曾在家里翻到一把铁枪,独撅子(单打一)扳机还能动,就是撞针不灵了,还没子弹,死沉死沉的。当锤子挺合适,玩了段时间,就不知所终了。

有一天傍晚间,爷爷悄没声的回家了,当一家人沉浸在无言的欢乐中时,隔壁富户老张偷偷跑了长山县城,带了一堆人来逮八路,爷爷听到点动静,立马就跳了西墙而去。敌人扑了个空,恼羞成怒,只好把我祖爷祖母抓走了。以他们为人质,逼我爷爷投降。爷爷很着急,当天夜里就去了张家,把他们一家老小全堵在一口屋里,连打带骂,拿他们一家人的命当威胁,老张吓坏了,没办法,只好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县城里花钱托人说好话,把我老祖们放了回来。

再后来,临解放时我爷爷参加了解放军,跟着大军打了好多地方,最著名的就是孟良崮战役。爷爷说过这事,但说的是吃的,说是能吃一“担丈”,把煎饼什么的竖放在担丈上,一排排开,一长溜,他一次能吃一大排。老天对爷爷太好了,打了那么多仗,爷爷身上没一个枪伤,我曾疑惑的问过,他就说是凭老兵的感觉,听着枪声走,只要是听到啾啾的声,放心走,那是子弹在天上飞,听到扑扑的响,赶紧找地方躲蔽,子弹在跟前了……想想也在理啊,应该是这么回事。我又问到,冲锋的时候,一起身就是一片子弹,怎么冲呀,他说不冲也不行呀,后面有人看着,拿枪盯着人,专打后退的人。战后要验伤,只要是前方中弹,都是烈士,是英雄;后方中弹都是胆小鬼,孬种。家里人都挨骂,丢人哪!

爷爷还说起了一件事,当兵时,一天晚上,他在外面站岗,正好一个战士走过来,跟他说替他站会岗,让他回去看家里的来信,爷爷交待了几句转身离去。人还没正经几步,就听到后面咣的一下,跟个打大雷一样,回头一看,爷爷傻了,他刚才站岗的地方再也没人了,原来是一个敌人炮弹打过来,正打在他刚才站岗的地方,战友替他牺牲了。弹坑那么深,三个棺材到不了底……哭了半天,也没找到战士的遗体,只好装了点衣服什么的下葬了。再后来,孟良崮打完了,爷爷就打报告要求返乡,最终如愿,开了证明材料转业回家,那是1947年冬或1948年春,家里还不算安稳,时不时的有国民党还乡团过来活动,烧杀掠夺,爷爷就把材料什么的都封在墙里等,后来就安定了,材料什么的却都不见了。没了想头就不找了,一直到死,当兵的事,以前的辉煌,跟没有一样,没再提过。安心的当个老百姓了……以致于我们这些晚辈们都不知道老人家曾是军人,也曾有过浴血奋战的经历,还有他的战友和上级,比如陈大元帅、杨国夫大将等都成了著名的国家人物,吃上纯皇粮了,他还窝在这里当老百姓。你说他是没想过呀还是咋滴。

爷爷后来成家立业,儿女成群了。1965年年末,天寒地冻,他和我父亲外出推炭过年,要把两车白菜,送到离家百里的磁屯,那是我们县的一个煤矿,换两车煤回来。这天一大早,天还阴着,不知啥时能下雪,爷俩精心挑选了两车白菜兴致勃勃的上路了。我父亲那时也就十七八,当大人使唤,刚开始还能吃力的推车,不管象不象样的往前走,等走了十五六里的时候,刚好遇上长山到周村的一个大坡,说什么也上不去了,就在下面看看等等。爷爷在坡上站了好长时间,没见我父亲上来,就下来找他,我父亲小声嘟了几句,把爷爷说烦了,他生气的抬起腿就踹了两脚,“滚回去吧,不用你了”回头就把小车推了上去。推出一段距离后放下,回来推另一车,倒着磨推到磁屯,历时一天一夜,冒着风雪再倒着推回了两车煤。老辈家人每每说起这事的时候,眼里时时泛起泪光,对老人的感恩和敬佩之情,浮于言表。

爷爷不信任何教,只是遵从内心,他从不吃肉,带荤的一概不沾。顺带着连刺激的食物都免了,家里看不到葱和蒜,你吃可以,别让他看见,一看见就骂,连闻见也不行。外出吃饭,坐席,只说他好养活,只要一份豆腐汤就好,越简单越好。他活得简单,但处事精细,里里外外的活,精细的要命,自家地里不见一个土坷垃,庄稼蔬菜长势喜人。家里的家具样样俱全,全都铮光瓦亮的放在那里,外人来借也行,但还的时候不能带脏东西,否则得挨骂。我家的好几个人都因此挨过骂,再不敢去借东西。

爷爷待我父亲和叔叔不算太好,时常骂来骂去的,甚至动手打过,但对姑们和姑们的孩子却极好。时常把孩子揽在怀里玩闹。轻声慢语的,怕吓了孩子。还在房间的屋梁上挂了个小筐,里面装好了家人们送的东西,糖果、糕点、油条什么的,时不时的拿来哄小孩。三十年前,我的孩子回家,他总是抱在手上到街道上玩,跟别人见面就炫耀自己的重孙子。反正两个儿子,四个姑娘,六个孙子,再加三个重孙女,一个重孙,老人真是高兴了。

我自小在外读书,又在外工作,居家的时候不多,对老人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了,了了数语算是对老人的敬意吧。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