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撞碎的门柱轰然倒塌,扬起经年积灰。烟尘中,顾长安看见苦行僧破裂的僧衣下露出森森白骨——那些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地藏本愿经》,每当梵音响起时,经文便如活虫般在骨缝间游走。
“施主且看!“老和尚突然撕开胸前皮肉,露出跳动的金色心脏。每一下搏动都震出钟磬之音,心室表面浮现出顾长安三世的剪影:第一世是衔灯焚塔的朱雀,第二世竟是身披袈裟的沙弥,第三世却笼罩在血雾中看不真切。
顾长安左眼的赤金竖瞳突然剧痛,视野里老和尚的金色心脏化作熊熊火炉。他看见自己前世的雀喙啄开炉盖,叼出朵青莲状火焰。记忆如毒蛇般噬咬识海,大慈恩寺的晨钟在耳畔炸响,震得他七窍流血。
“此乃涅槃火种!“苦行僧双手结宝瓶印,108颗舍利子从颈间佛珠迸射而出,“当年你盗取佛宝,今日该当归还!“舍利子在空中布成曼荼罗阵,每颗都映出顾长安不同时期的罪孽:朱雀焚毁藏经阁,沙弥玷污八宝池,书生...书生怀中竟抱着具狐尸?
青衣道人突然掷出葫芦,三条蛟龙裹挟三色火焰撞向法阵。业火红莲与涅槃火种相遇的刹那,整座云泽县的地面开始琉璃化。城南贫民窟的百姓来不及惨叫就化作晶雕,保持着奔逃的姿势凝固在街道上。
“秃驴好算计!“道人额间雷纹绽放青光,“借朱雀残魄引动涅槃火,是要把青州地界都炼成佛国净土?“他咬破中指在虚空画符,血符遇风即长,竟召来九幽之下的弱水玄冥。浊浪拍碎舍利阵法的瞬间,顾长安看到老和尚金色心脏上爬满黑色丝线——那些丝线另一端连着城南方向,正是九嶷山龙脉断裂处。
狐妖的残尾突然插入地缝,六条断尾喷出青紫色妖血。血液渗入琉璃化的地面,竟让那些晶雕百姓的眼珠转动起来。“牛鼻子说得轻巧,“她舔着断尾冷笑,“你们昆仑不也在龙脉里养着相柳凶魂?“
顾长安右臂的赤玉骨突然暴长三寸,指尖射出焚天焰直取道人眉心。青衣道士翻掌祭出八卦镜,镜面却映出骇人景象——他背后浮现九头蛇影,每个蛇头都衔着颗跳动的心脏。弱水蛟龙哀鸣着溃散,葫芦上的裂纹渗出黑血。
“原来无为劫应在此处...“道人突然狂笑,任由焚天焰灼穿左肩,“好个朱雀星君!好个三灾九难!“他猛地撕开道袍,胸口赫然嵌着块逆鳞。顾长安右臂的火焰触到逆鳞时,整条街区的琉璃地面轰然炸裂。
爆炸的气浪掀飞半座义庄,顾长安坠入九嶷山地缝。下坠时,他看见岩壁上嵌满青铜棺椁,每具棺盖都刻着星图。朱雀残魄突然在识海中尖啸,赤金火焰不受控制地涌向双眼。
地底千米处竟是座倒悬的青铜宫殿。顾长安摔在祭坛中央,头顶万千盏鲛人灯同时亮起。火光中浮现十二尊巨像:左列六尊为佛陀泣血,右列六尊是道祖断首,中央祭台上供着半截焦黑的雀羽。
“这是...我的尾羽?“顾长安抚摸着祭台上冰凉的焦羽,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看到自己与青铜面具人战于九霄,雀翎扫落星辰;看到大慈恩寺的往生池里泡着罗汉金身;看到昆仑之巅有道人在炼制血色符剑。
右臂赤玉骨突然刺破皮肤,生长出完整的朱雀翼。顾长安痛苦地蜷缩在地,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重组。祭坛四周的青铜棺椁发出共鸣,棺盖上的星图投射到穹顶,组成二十八宿阵图。
地面传来剧烈震动,青衣道人踏着弱水降落。他胸前的逆鳞正在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肉芽。“小友可知这是何处?“道人以血为墨,在祭坛画出太极图,“此处乃荧惑守心之地,正是碧游宫入口!“
太极图成型的刹那,十二尊巨像同时开口吟唱。左列佛陀诵《楞严咒》,右列道祖念《黄庭经》,中央祭台的焦黑雀羽腾空而起,化作流光没入顾长安眉心。他听到有个声音在识海低语:“鸿蒙未判时,朱雀衔灯来...“
道人突然祭出本命剑,剑身却布满血锈。“三百年前三教共斩朱雀,今日该当重演!“他并指抹过剑锋,锈迹脱落处显出“诛仙“二字。顾长安背后的朱雀翼不受控制地展开,焚天焰凝成万道火剑。
双剑相击的瞬间,整座青铜宫殿开始崩塌。顾长安在剑光中看到恐怖画面:道人的头颅突然裂开,钻出相柳的九个头;佛陀巨像的眼窝里爬出魔佛,啃食着自己的金身;而那半截焦黑雀羽,竟是从青铜面具人胸口拔出的!
“醒来!“狐妖的尖啸穿透地层。九条雪尾裹着顾长安冲出土石,地表已化作熔岩炼狱。苦行僧端坐血莲之上,正在超度琉璃化的亡魂。每超度一个,他白骨上的经文就染黑一分。
妖姬将顾长安拖入幻境。这里是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每朵花蕊中都坐着个顾长安——读书的、焚香的、与狐妖缠绵的。九尾妖姬的真身悬浮半空,尾尖银铃响成勾魂曲。
“郎君请看。“她轻吹口气,花海翻涌成洪荒战场。朱雀神君率万千妖族与天兵厮杀,焚天焰烧红了天河之水。“你若肯归位,万灵盟愿奉你为新的妖皇。“
顾长安左眼突然淌出血泪,泪珠落地即燃。火焰中浮现出更古老的记忆:青铜面具人手持诛仙剑阵,将朱雀钉在昆仑墟;佛道两教大能抽取雀魂炼制法宝;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白狐,正是眼前妖姬的前世。
“阿姊...“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顾长安右臂的赤玉骨突然暴长。妖姬的幻境轰然破碎,现实中的她正被老和尚的因果线贯穿心口。原来方才种种,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青丘的孽畜也配谈因果?“苦行僧的佛珠缠住妖姬脖颈,“当年你族私藏朱雀精血,合该受这剥皮抽魂之刑!“他说着扯动因果线,妖姬的人皮竟如衣裳般被层层剥开,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狐身。
顾长安的朱雀翼突然不受控制地横扫,焚天焰凝成远古妖文。老和尚的佛珠串应声而断,那些刻满经文的骨头开始长出肉瘤。妖姬趁机喷出本命妖丹,丹火中浮现青丘祖地的画面:数万狐族被锁在青铜柱上,每根柱都连着九嶷山龙脉。
“他们在用妖族精血喂养相柳!“妖姬的传音入密带着泣血之恨,“郎君若肯相救,青丘愿献上...“话未说完,道人的诛仙剑已穿透她的琵琶骨。诡异的是,流出的血竟是青铜色。
顾长安的意识开始模糊。赤玉骨蔓延至脖颈,左眼彻底变成燃烧的赤金竖瞳。他看见青衣道人化作相柳真身,九个头分别叼着佛珠、道剑、妖丹;看见苦行僧的金色心脏裂开,爬出三头六臂的魔佛;看见自己背后展开完整的朱雀法相,却连着青铜锁链。
“时候到了。“地底传来青铜面具人的叹息。苍穹突然裂开缝隙,荧惑星红光大盛。顾长安体内的焚天焰冲破桎梏,将方圆百里烧成熔渣。在这毁灭之火中,唯有三人幸存:魔佛啃食着琉璃魂魄,相柳吞吐着弱水玄冥,九尾妖姬的残魂依附在青铜锁链上。
朱雀法相仰天长啸,声波震碎三百里外的临江城楼。顾长安最后的人性被锁在赤玉头骨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利爪撕开九嶷山——山腹中赫然埋着万具青铜棺,每具棺内都封印着上古大妖!
“碧游宫开!“青铜面具人的虚影凭空浮现。所有青铜棺椁应声开启,洪荒妖气直冲霄汉。相柳与魔佛突然联手布阵,弱水与梵音交织成网,却拦不住那些苏醒的狰、獓狠、朱厌。
顾长安的朱雀真身开始崩溃,焚天焰反噬自身。在即将形神俱灭之际,他看见最初那本《阴骘文》从灰烬中升起,书页间走出手持判官笔的虚影——那竟是地府崩毁后失踪的崔珏!
“朱雀归位,荧惑守心。“崔珏的判官笔点在他眉心,“要想保住云泽县十万生魂,就记住...“话未尽,虚影被青铜面具人一剑斩灭。但顾长安已窥见天机:他必须赶在月蚀前找到碧游宫,用朱雀焚天焰重铸生死簿。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血雾时,顾长安在城隍庙废墟中醒来。右臂赤玉骨缩回体内,脖颈残留着火焰纹路。怀中不知何时多了半片青铜面具,内侧刻着星图。
庙外传来马蹄声,三百黑甲铁骑封锁街道。为首的将军手持虎符,符上却沾着妖血。“奉监天司令,诛杀妖孽顾长安!“话音刚落,士兵们额间浮现血色咒印——竟是道门的控尸符!
顾长安左眼泛起赤金,看清这些“士兵“早已是腐尸。他苦笑抬手,焚天焰却只冒出缕青烟。将军的斩马刀劈下瞬间,九条雪尾卷起妖风。失去人皮的妖姬叼起他跃上房梁,身后追兵突然化作血水——原来他们的内脏早被弱水腐蚀。
“碧游宫...在东海...“妖姬吐出颗留影珠,“这是青丘祖地的星图...“话未说完,追来的相柳毒牙已咬碎她的残魂。顾长安捏碎留影珠,星图印入识海。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九嶷山地底有青铜巨门正在开启,门缝中伸出无数朱雀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