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永不消磁的春雷

救护车的蓝光刺破雨幕时,礼堂顶灯正打在晓梅的百衲裙上。牡丹花蕊里藏着的棉线头在强光下纤毫毕现,像从银河扯下的星屑。

“一等奖获得者——林晓梅!“掌声潮水般漫过来,晓梅却听见电子表警报的蜂鸣。领奖台的台阶突然变成医院ICU的斜坡,她捧着索尼收录机的双手正托着母亲轻如蝉蜕的身躯。

程秀兰的氧气面罩起雾了。她最后一次抬起手,指尖在虚空里画圈——是揉面的手势。监护仪上的绿浪越来越平缓,像极了那年阳春面汤锅里将散未散的涟漪。

“患者家属签字!“护士的圆珠笔塞过来时,晓梅在同意书上写下“hospitalization“。这个词在英语竞赛里得过分,如今却重得握不住笔。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抖落一地白瓣,像是天空在撒纸钱。

颁奖礼后的镁光灯里,张小军父亲的红旗轿车堵在礼堂门口。王老师举着淋雨的获奖证书追出来,高跟鞋卡在排水沟盖上:“晓梅同学,市重点中学的保送资格...“

晓梅在奔跑中扯落了裙摆的补丁。那块印着“安全生产“的蓝布飘进积水洼,倒映出急救车顶扭曲的蓝光。收录机里的磁带仍在转动,邓丽君在唱“好花不常开“,而春雷正在云层深处酝酿。

病房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晓梅把获奖证书垫在病历本下,油墨未干的“一等奖“洇在“病危通知书“上,像朵诡异的曼陀罗。当最后的春雷炸响时,她终于想起该按下收录机的录音键。

程秀兰的最后一口气带着葱花味。晓梅把话筒贴近母亲唇边,录下的是十五年前纺织车间的轰鸣、老槐树下的吆喝、还有挂历纸翻动的沙沙声。雨滴砸在窗台的雪花膏瓶上,把“1989“的刻痕冲得模糊不清。

凌晨三点,晓梅在太平间门口组装新书包。的确良布料裹着夜校结业证,拉链齿咬住英语词典的残页。护士站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红星纺织厂旧址将建开发区...“,她突然明白母亲为何坚持要火化——灰烬比厂房更容易飘向远方。

骨灰盒是拿索尼收录机改的。晓梅按下播放键,阳春面摊的市声混着车间絮语倾泻而出。磁带转到最后,突然响起程秀兰的轻叹,像春雪融化在面汤里:“梅啊,妈给你下碗面...“

殡仪馆外的玉兰树一夜尽白。晓梅捧着滚烫的骨灰盒穿过晨雾,收录机里传来纺织女工们的晨曲合唱。她终于听清那些哼了十五年的调子,原来一直是《在希望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