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窗台上的吊兰垂下来，正好挡住林晓梅的视线。她盯着班主任王老师皮鞋尖上的泥点，那团污渍像极了昨天算术本上被橡皮擦破的洞。
“上周是挂历纸，这周换成烟盒纸。“王老师把作业本拍在办公桌上，震得搪瓷杯里的菊花茶晃出几圈涟漪，“林晓梅同学，全班就你的作业本像打补丁的百家衣。“
晓梅缩了缩脖子。铁皮暖气管在墙角嗡嗡响，她能闻到办公室特有的红墨水味。玻璃板下压着的教师合影里，王老师烫着波浪卷，比现在年轻十岁。
“老师，反面还能写...“她声音细得像蚊呐。
“新时代要讲究精神文明！“王老师突然拔高嗓门，吓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她抓起桌上的英雄牌钢笔，在烟盒纸背面划拉几下，“看见没？这种纸洇墨！“
蓝黑墨水在烟盒纸上晕开，把“大前门“三个金字染成了青面獠牙。晓梅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白球鞋，想起昨天收摊时，母亲蹲在路灯下给她补鞋的样子。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枚生锈的戒指。
放学铃声救了她。晓梅冲出校门时，看见传达室墙根堆着十几个汽水瓶。绿色玻璃在夕阳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让她想起母亲熬的枇杷糖浆——三个空瓶能换一分钱。
那天晚上，程秀兰在煤油灯下给女儿涂红药水。碘伏棉球按在伤口上时，晓梅没喊疼，反而从书包里掏出个亮晶晶的东西。
“妈，你看！“她摊开掌心，瓶盖在灯光下闪着金箔般的光。这是她趁张小军不注意时，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可口可乐瓶盖，上面印着陌生的英文。
程秀兰的手抖了一下。她认得这个标志，上次见还是在厂长接待外宾的宴会上。那些金发碧眼的人坐着黑色轿车离开时，扔出车窗的易拉罐被门卫老张头当宝贝似的收着。
“明天给你缝个新书包。“她突然说。拆开压箱底的的确良布料时，剪刀在“安全生产先进工作者“奖状上投下阴影——那是用最后一块红绸布包的奖状。
晓梅趴在缝纫机边上看母亲踩踏板。咔嗒咔嗒的声响中，她突然问：“妈，英语里'钱'怎么说？“
“Money。“程秀兰咬着线头。这个词是她上夜校时学的，老师是厂里请来的大学生，白衬衫口袋里永远别着两支钢笔。
月光从瓦缝漏进来，照着床头排列整齐的汽水瓶。晓梅在睡梦中数着那些晶莹的绿宝石，一个，两个，三个...月光在玻璃瓶底聚成银币大小的光斑，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