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雕花窗棂时,周麟在锦被里猛地睁开眼睛。

后颈处汗津津的触感与混凝土搅拌机的嗡鸣仍在神经末梢震颤,鼻腔里却突兀地漫入一缕沉水香。

他望着头顶五蝠捧寿的承尘,掌心抚过身下金丝楠木拔步床的雕花围栏——这是他在苏州博物馆隔着玻璃凝视过的明代形制,连榫卯接缝处细微的包浆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王爷可是魇着了?“

茜纱灯晃出一片暖橘色,藕荷色衫子的少女跪在脚踏上,腕间绞丝银镯碰出细碎清响。

周麟盯着她眉心花钿看了三息,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这分明是他熬夜赶工图纸时,新来的实习生小莺天天贴在工位上的古风贴纸。

记忆如潮水倒灌。两个时辰前他还在浇筑京郊跨江大桥的承台,此刻却成了北静王朱由焕,二十岁的新晋亲王。

雕漆案头摆着宁国府送来的冰裂纹梅瓶,插着支蔫头耷脑的白玉兰,像极了贾珍递拜帖时谄媚的嘴脸。

“更衣。“他哑着嗓子开口,脚刚触到青金石地砖便踉跄了一下。

这副身体显然不习惯通宵的疲惫,却带着常年习武的肌肉记忆。

莺儿捧来的墨色蟒袍压得他肩头一沉,袖口金线绣的江崖海水纹里,藏着粒不起眼的线头。

寅初的穿堂风卷着雪粒子扑进书房时,周麟正对着满墙的《营造法式》摹本出神。

黄梨木多宝阁第三格暗屉里,整整齐齐码着宁荣二府十年间的礼单:贾赦送来的田黄冻石章印着忠顺亲王府的暗记,史家年节孝敬的苏绣底下压着户部亏空账册。

最底下一封未裁的信笺上,秦业的名字被朱砂笔圈了又圈。

“备轿,去荣国府。“他忽然将鎏金暖炉往地龙上一搁,惊得莺儿打翻了松烟墨。

琉璃窗映出他玉冠下的眉眼,分明还是现代那张熬夜画图的脸,眼尾却多了一粒朱砂痣,像图纸上被甲方硬添的批注。

青帷小轿行至宁荣街时,一声马嘶撕裂了晨雾。周麟掀帘的瞬间,正见着黛蓝色轿顶在雪地里划出扭曲的弧线——八宝璎珞华盖下伸出一截皓腕,腕上翡翠镯撞在鎏金轿栏上,溅起的碎玉里裹着缕奇香。

那香气钻进他太阳穴,恍惚间工地上飞溅的水泥与此刻翻飞的雪沫重叠,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攥着缰绳将惊马勒得人立而起。

怀里的女子轻得像片羽毛,额间花钿蹭在他襟前,洇开一抹胭脂色。

周麟突然想起昨夜最后一张结构图里,那根被他标红的承重梁——此刻掌心贴着的蝴蝶骨,竟比钢筋混凝土更让他心惊。

“王爷...“莺儿颤着手递来帕子,他这才发觉虎口被缰绳磨得鲜血淋漓。

十步开外,忠顺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缝隙里闪过半张阴鸷的脸,腰间佩玉刻着工部侍郎的徽记。

碎玉还在雪地里泛着幽光,像某种未及标注的工程隐患。

周麟望着远处荣国府门前的石狮子,突然很想抽支烟。

可他只是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袋,那里还躺着半块秦可卿轿辇上掉落的沉香木——香气与书房暗格里的密档如出一辙。

梅香漫过碧纱橱时,周麟正盯着案头鎏金请柬出神。

太后手书的“秦氏淑媛“四字浸在晨光里,像道朱砂勾勒的施工红线——这分明是他穿越那日救下的惊鸿倩影。

“王爷该试喜服了。“莺儿捧着玄纁二色礼服进来,却见主子攥着把古怪的铜尺往西墙量去。

墨线弹在椒泥墙面上,惊起梁间一双燕子,周麟盯着微微倾斜的基准线皱眉:“这屋子竟有七分歪斜。“

话尾还悬在梁上,忽听得环佩叮咚。

转身时正撞见秦可卿扶着门框,石榴红裙裾扫过门槛积雪,发间金累丝凤簪垂下的东珠,随呼吸轻颤如风铃。

她身后跟着个抱琴的小丫鬟,漆器琴匣上赫然刻着义忠亲王府的蟠龙纹。

“妾身特来谢王爷那日相救。“屈膝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的翡翠镯子缠着金丝——正是惊马那日摔裂的。

周麟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用环氧树脂修复文物,喉结动了动:“姑娘该用鱼胶粘合,金丝反倒压了玉脉。“

秦可卿猛地抬头,眼中雾气比阶前春雪还薄。

她指尖抚过镯上裂痕,忽然轻声道:“王爷可知宁府送来十二箱缠枝莲纹银锞子,说是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