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跪与不跪

数日后,仙界。

孤鸿浑噩而行,不知何时已归仙山。

青云界残存的二成生灵跪地祈天的画面,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三日后,清月仙宫。

孤鸿跪于玉阶之下,抬头望向清月仙子,眼中痛苦与悔恨交织。

“看来你已下界归来。”清月仙子看着他真仙境的修为,轻声道。

孤鸿身躯微颤,耳边仿佛仍回荡着众生哀泣。

“你想问缘由?”

孤鸿僵硬颔首。

“既已成仙,欲更进一步,需积功德。”清月仙子袖中玉手微抬。

“可功德...不该是造福苍生么?”孤鸿嘶声低语。

清月仙子莞尔:“苍生传颂仙名是一条路,幸存者哀祈求告...亦是。”

“为何偏选后者?!”孤鸿双拳紧握。

“你说...”

清月仙子俯身,“是安乐者常祈仙,还是...绝望者更虔诚?”

“轰——”

孤鸿道心剧震,踉跄跌坐。

“若弟子...欲护一界周全,该当如何?”

他猛然直身,前额重重叩在玉阶之上。

清月仙子唇角泛起一丝悲凉:“护一界周全?”

“咚!”

又是一记响头砸落,青石阶上已现血痕。

孤鸿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求仙子...指条明路!”

素白衣袂翩然远去,唯余一句飘落:“既要护界...便去寻青阳帝君罢。”

“谢仙子指点!”

孤鸿第三叩首,鲜血顺着眉心蜿蜒而下,在玉阶上溅出凄艳的血花。

“..........”

“..........”

青阳帝宫外,万千仙光流转,往来仙君络绎不绝。

忽见一道孤影当阶而跪,惊得众仙驻步观望。

孤鸿以头抢地,重重叩在白玉阶上,震得周身仙雾翻涌。

“孤鸿求见帝君!求帝君垂怜!”

声声泣血,字字锥心。

前额与玉阶相击之声,竟压过了四周仙乐。

一双缀满星辉的云纹仙履悄然浮现。

“林仙友,可是想通了?”

孤鸿浑身剧颤,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起,嘶声道:“孤鸿知错...愿为帝君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所求为何?”那声音依旧温润如玉。

“但求...”喉头滚动,血泪滴落,“但求青云界平安...”

静默三息。

一声轻笑自九霄落下:“准。”

“..........”

“..........”

七百载光阴转瞬即逝。

孤鸿仙宫内,天仙境的孤鸿恭敬接过承影帝君递来的灵策,玉简上流转的仙光映照着他愈发深邃的眉眼。

“恭喜仙友。”承影帝君笑意盈盈,“天青界之行若成,金仙之境指日可待。”

孤鸿执礼致谢:“全赖帝君提携。”

承影帝君微微倾身:“临行前,青阳帝君尚有一事相托...”

“但凭差遣。“孤鸿不假思索,”若无帝君栽培,岂有孤鸿今日。”

“善。”承影帝君面露赞许,一道神识传音悄然渡入孤鸿识海。

孤鸿神色如常,从容应下。

待承影离去,他展开灵策略一浏览,随即化作流光飞出仙宫,前去召集其他下界仙官。

云海翻涌间,忽见月白仙衣翩跹。孤鸿当即止步,躬身长拜。

清月仙子侧身避让,霜雪般的嗓音刺骨:“上仙大礼,小仙承受不起。”

“当年南天门若非得仙子...”

“我宁愿你当日死在南天门外。“素袖拂过孤鸿肩头,余音如刃,“也好过如今这般模样。”

话音刚落,那抹素白身影,已消逝在茫茫云海之中。

孤鸿独立云端,三息之后,方才催动遁光。

“..........”

“..........”

天青界。

孤鸿立于云端,脚下众生哀嚎遍野,他眼中却无半点波澜。

一旁的小仙面露不忍,颤声问道:“上仙,为何非要如此?”

“怎么?”孤鸿淡淡道。

“可...这...”

“你且记住,”孤鸿望着血色苍穹,声音飘渺如烟,“这世间向来如此——你不做便有人做,那独善其身反倒成了祸端。”

小仙攥紧衣袖:“可这般行径...”

“仙善了不过是个棋子,”孤鸿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仙恶了反倒能活得自在。这规矩,从很久前便开始如此。”

“向来如此...便对吗?”小仙鼓起勇气追问。

孤鸿眸光微动:“向来如此...便不对吗?”

云海翻涌,将最后一声啼哭也吞噬殆尽。

五百载春秋如白驹过隙。

南天门外,云霞缭绕间,数十位新晋散仙肃然而立。

紫阳天仙广袖轻拂,声若清泉击玉:“诸位在下界修行时,可有师长先登仙界?”

话音方落,一名青衫修士越众而出,眉目间依稀可见剑修风骨:“禀仙君,弟子出自青云界青云剑宗。”

紫阳天仙眼中金芒乍现,瞬息移至青年身前,语气陡然亲切:“竟是孤鸿帝君高足?速来本座身侧。”

九霄之上,墨袍翻卷如夜。

孤鸿独立云端,指间那枚温养千年的剑残片无声坠落,在琉璃天光中划出清冷的轨迹。

他正欲转身——

“这便是...仙界?”

孤鸿猛然回首。

但见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那少年持剑直指,墨发飞扬。

孤鸿翻掌压下,千丈剑光尽碎。

少年却不退反进:

一步踏出,喝问如雷:“一罪欺天盗道!”

二步向前,剑锋染血:“二罪屠戮万界!”

三步凌空,声裂九霄:“三罪——”

孤鸿眼角突有湿意。

原来这煌煌仙界,

竟还有人敢不跪!

“跪下!”

他怒喝着祭出镇仙印,将少年狠狠压下。

可那嘶吼仍穿透云层:

“尔等仙袍之下——”

“不过累累白骨!”

整座南天门外的祥云,尽数染上暮色。

紫阳天仙终于反应过来,一声怒喝。

“放肆!”

少年被压在印下,依旧在不断叫骂

“尔等窃据仙位,坐享长生,却以苍生血肉为祭,天理何在?”

紫阳仙君面色骤变,右掌已挟着雷霆之势劈向少年天灵。

却在掌锋距额头三寸之际,骤然凝滞——仙力如泥牛入海,竟不得寸进。

他愕然抬首,正对上孤鸿帝君深不见底的目光。

“此子本座亲自管教。”

孤鸿帝君广袖翻卷,云霞涌动间已将少年卷入袖中,“尔且行尔事。”

待紫阳躬身应诺再抬头时,南天门外唯余流云寂寂,哪还有半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