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转过九点,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病房里。
女孩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暮雪,该起床了。
双眸迟钝地撑开,映入眼帘的是晨光下夏雨晴温柔的脸。
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一眨一眨的很是好看。
我微微点头,直起身准备起床,却忘却自己身上的沉重,连掀开被子手都在颤抖。夏雨晴苦笑着绕过床来到我身边,一手撑着我耐心的把我扶起。
床上的桌板不知何时已经架起,夏雨晴为我调整好靠背的枕头后便把碗放上桌,掀开盖子,热气缓缓氤氲,一碗稀粥摆在面前。
面前人拿起勺子,将粥送到我嘴边
“来,吃一口,慢慢嚼。”
我机械地张开嘴,炽热霎时充斥口腔,几乎是这寒冬第一缕热流。
粥很淡,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后,舌尖烫得生疼。
瓷碗不知何时见了底,夏雨晴换了副橡胶手套,慢慢收起碗,又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叠好的单子给我“你的费用已经缴好了,这是清单。”
可我没付钱,是谁替我交的
愣神之际,我已经接过单子,结尾处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字。
我看不懂潦草字,想问问夏雨晴。
没等我作声,有人唤我的声音传入耳畔,门口笔直地站着一位年长的男医生,我对上他的眼睛后,他推动眼镜,脸上的皱纹缓缓聚拢。
他说康复训练要开始了,让我先休息做准备。
他的话很少,说完点头示意夏雨晴后便离开了。
“臭李医生,天天板着个脸,哪天脸都变臭了都不知道。”
身旁夏雨晴严肃的脸在男医生离开后转瞬即逝,翻着白眼小声嘟囔,好似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倒是被逗笑了,忘记了自己先前想说的话。单子被随手放在一旁,我闭上眼养神。
等我再次醒来,上午的康复训练开始了。
医生指导着我做一些简单的伸展动作,“暮雪,试着抬起你的左腿。”我咬着牙,努力去听从指令,可腿却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汗水从额头滑落,滴落我的脸颊。如此轻易的动作好似被无形的手镇压,重得我无法动弹。
“别着急,这需要时间。”
医生鼓励着我,眼神却始终在我和时钟间跳转。
钟表滴答作响,不觉间竟到了中午
中午的阳光有些耀眼。凝睇窗外蓝天,落单的大雁忘了南迁的方向。
午饭过后,我坐上了轮椅,被护士推到医院的花园里透气。
残茎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枯萎的玫瑰枝上,尖锐的刺突兀地伸着,像是在徒劳地捍卫着曾经的艳丽。
天空铅云密布,沉甸甸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落下一场冰冷的雪。
寂静笼罩着花园,唯有偶尔刮过的风声为这片荒芜吟唱挽歌。
碎石小路上娇小的的女孩被父母拉着手,艰难地一步步走。
纤细的身体被厚厚的羽绒外套包裹着,只有小脸冻的通红,两位年轻的家长心疼地拉着她关心。
妈妈在的话,会不会也关心我点呢。
眼睛被蒙上了雾,我索性闭上眼。只剩寒冷的空气在鼻尖流通。
“我来吧”
一道男声传入耳朵,在静谧的园林显得格外突兀。
轮椅随之颤了下,我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极为高挑的身影。
内心深处的波动无法避免,只是一眼,我便认出眼前人。
林雁回,是你吧。
他对护士点点头,接过轮椅的掌管权。
不同于护士的轻柔,他的脚步是沉稳的。
兴许是暖阳融化了昨日的积雪,水泥路面上干一片湿一片,留下两条轮印和皮鞋踩过的脚印。
不知走了多久,夕阳缓缓落下。
橘黄的阳光照着我们两人的背影,路面倒映的影子上,我看见身后男人的脸微微侧着,似是看着我的方向。
我于是转过头,如预料般撞进了他漆黑的深眸。
那双眼睛里藏匿着什么,我总是看不透。
对上我的眼睛后,他明显愣了一下,踌躇半晌才犹豫开口
“怎么了…?”
我眯起眼,神色却未改变分毫。
“好久不见”我淡淡道。
许是觉着不够,我又补充
好久不见……哥哥。
其实我的心中早就暗暗有了猜测,我同他有关系,只是不知道是何关系,而他不知为何不愿承认。
于是我只能冒险,如果我假装记忆恢复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惊讶吗,会开心吗,会庆幸吗。
至少,我大抵是有个熟悉的人了。
可结果却总是出乎意料的。
听到我的话后,他瞳孔微颤,眸中闪过的一抹惊讶被恐惧掩盖,片刻所有情绪又灰飞烟灭。
他始终没接我的话,双唇紧紧抿着,像是默认我所说的是对的。
可那一瞬的恐惧,却始终让我感到不解。
为什么会害怕,我苏醒不是好事吗。
心中的问题层叠而至,我越发觉得眼前男人有着无法诉诸于口的事情,关于我的,我所想知道的。
想到这,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上午接过的那份缴费单。
自我苏醒以来,我从未见过我的家人朋友,甚至连一个陪同的家属都没有。如果说林雁回是曾经我的哥哥,签了名的只能是他。可我不能笃定。
我这么想了,也问了出口。
“我缴费单上的名字,是你签的吧”
我的语气很轻松,和之前并无异样。但林雁回却顿然像是受了某种刺激,情绪激动。
他这次没有躲开我的视线,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脸上读出什么。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能知道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张开的唇缓缓合上。
“到点了,该回病房了”
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畔,无论我说什么,也再等不到回答。
把我转交给夏雨晴后,林雁回便离开了。
夜晚时分走廊暗沉,只剩孤灯点缀。
林雁回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我却没等到他回眸看我一眼。
“今天林医生好像有心事喔”
夏雨晴边给我擦脸,边轻声说。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要在门口等到你的情况才走的诶。”
我的心抽痛一下,热毛巾滚烫的水浸湿我干涩的皮肤,连同心口一起隐隐作痛。
“雨晴”
我拨开眼前人的手,轻声道
“林医生帮我缴了多少钱”
言罢,夏雨晴的动作随之顿了一下,她问什么。
我以为她没听清,就重新开口,“林雁回医生帮我在昏迷期间交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的,我不想欠他什么。”
这次我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也很简洁,但夏雨晴的脸上始终是一种如同看痴人梦话的样子。
“?林医生没有给你缴费啊”她说的直白,挥挥手撒干水后抚上我的额头。
“今早的记忆啊,不可能出现紊乱吧”
她嘴上楠楠,手里的动作却不停,放下水盆后抄起床头柜上那张纸反复端详。
过了片刻,她将单子展示在我面前,咫尺的距离让那行潦草字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看清楚了吗?江黎。
不是林医生。
我怔怔地看着单子,又望向夏雨晴的脸。下午与林雁回的对话重现在脑海,留下的是无尽的疑惑和恐惧。
我满心的疑窦无处可解,思绪如乱麻般缠结。
夜愈发深沉,病房里静谧得令人心悸。
我痴痴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重现林雁回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以及那张缴费单上陌生的名字。
夏雨晴收拾好一应物件,准备离开病房。
她临走前投来关切的一眼,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轻柔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