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窦死之前,我哭了。真是很奇怪--我明明超过了安全距离,结果还是哭得死去活来:这根本不可能。”
他抬起枪口,用手腕搓了搓眼睛。李查克用着这个已逝者的人名,浑然不在乎对方是否明白自己所指的是谁。
“喔;就是那个[泪腺感染]事件,报道还挺多的。之前我说过吧?”
“我相信之前的测试结果:根据约翰·窦的心理分析,他表征的成长阈值很低--一个心灵受创的中年人,心病再重、再怎么深陷迷狂;到那种地步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那天:他的迷狂威力竟然达到了那种地步;大半个城市都在开始哭泣。真有这种[支柱级]的潜力还没被发现,分析部的人都可以去吃屎了。”
“所以说,肯定有别的外力。”
“我还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包裹]...现在想想,根本不可能。”
李查克抬起手,在休闲西装四处拍了拍、并没有找到那本装着照片与编号的大册子:
“啊,我的产品名录没带、没法拿给你看。反正就是,前两天我看到了一个非常异常的病人--表征强度高得恐怖:”
“而且原来明明只是个迷狂非常轻度,跟得了动脉瘤差不多的家伙;结果突然变成一台生物装甲车,用子弹抵近射击都破不开表皮。”
“这样的玩意儿,这样的怪物:还是被杀掉了、像头猪一样被撕掉脑袋;塞在他自己的肚子里。”
“现在想想,还能是谁做的呢?只会是我们的好兜兜了--除非现在有什么超人大批发,像他那样的家伙还有好几个;还都要跑到这座鸟不拉屎的城市里面来。”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是--只要在他身边一定范围以内、或者接触过,迷狂携带者的表征强度要比应该有的高得多。高得夸张了。”
“那么我想:只是增强吗?还是说...有其他某种因素,可以让那些普通人,也更轻易的进入迷狂状态里呢...”
“这东西就很难说了。我的保密级别不够,接触不了那些关于迷狂成因的报告。”
李查克忽地抬起一边脚,扫了眼鞋底缝隙里的污物:
“刚刚你吐得稀里哗啦,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在大排档里吃的生腌...可是你为什么要点生腌来吃呢?”
“档案里说你是马来西亚华侨、南洋理工又在新加坡,你应该没有交趾自治州的饮食习惯吧;我来过交趾自治州好多次了,怎么都吃不惯这里的生腌。”
“你的性格--也不像刚刚经历完生死关头,就有兴致体验新事物的那种吧?那就是刻意的了,要掩盖什么东西--不过兜兜根本没仔细看你吐的东西,他懒得管;这点上你算错了。”
“我看了,你吐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生腌的食物残渣,当然你也没有偷吃尸体。但那些确实是内脏器官的碎片...怎么会有人吐出来那么多内脏,还能活?”
“一开始,我觉得是迷狂--虽然你档案很干净,不过呆在兜兜身边、恐怕吓出点精神病也不奇怪。”
“问题是:没有经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测试和开发,你怎么会知道自己迷狂的表征是什么样?迷狂又不是电子城买的终端,不会附赠一本说明书告诉你怎么用。”
“对迷狂有点了解的人,还知道怎么大致摸索--我在入职培训的时候就学过。你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迷狂、会导致吐一堆内脏出来...也就不可能预先想到要点盘生腌吃,试图掩盖--掩盖呕吐一大堆内脏,而且吐完还能活。”
“如果这个思路是对的,博士...你自己,应该还没有迷狂。”
李查克抬起手,揉搓着唇边一夜没刮、就已经由粗硬长到变得柔软的胡茬:
“我也不是迷狂持有者,就算有...我的表征也小到根本无法观测:事实上,越精于计算、越理性的人,就越难获得表征。除非他们心灵创伤达到一个地步,或者负罪感强到能把自己都撕裂。”
“所以公司会招募病人和罪人加入到行动组里,而不是把原有的特工培养出表征:那样太难了,还有风险。”
数学家胸膛激烈地起伏,像是风箱。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有鲜红的水流由嘴巴里溢出来,淌到发黄的衣领上。
喉咙口冒出来细细的吱吱声--似乎他什么时候偷偷吃了个橡皮鸭子。某种不可抵抗的结局愈发近了;若是此时有苍蝇飞舞、会愿意停留在数学家迷茫的眼球上。
李查克望着面前的墙壁,对数学家正处于弥留之时浑然不觉:
“喔,有点跑题了。”
“话说回来:虽然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了解已经足够。我接触过很多的罪犯、受过心理创伤的人、还有疯子--你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那些公司追捕你的原因,其实是...”
“其实是因为你真的就是个网络推进分子。对吧?”
“不对,这样说不够准确--应该说:你被纳入了网络推进分子的范围里,因为你接受了这些人的帮助;就是他们帮你逃跑,把你偷渡出新加坡、又送到芒街来的。”
“我相信你之前说的是真的;档案里写了,你之前确实没有支持过所谓的[链接复兴运动]。但是...”
溜溜血泡从数学家的嘴角里冒出,一簇簇的浑圆、被走廊里的灯光反射得五彩斑斓。
看起来,生命气息很快就要彻底从数学家的身体里溜走了。但李查克不以为意,只是靠坐在墙壁上;手中配枪的枪口、已经不再对准这个濒死瘦削的男人:
“博士?你还醒着吗,博士?”
依旧没有丝毫回答。李查克像是坐在地上,说着单口相声。
李查克走上前,拿起数学家的手腕来回翻转、仔细打量--寻找着某种变化或是痕迹。
稍稍等了片刻,他终于挑起眉头,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东西。
李查克忽地伸出腿、蹬了一脚已经没了起伏气息的数学家:
“行了,别装了。来聊天吧,打你杀你的又不是我:约翰已经死了,兜兜在隔壁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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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数学家忽地抽搐,后背抬起、又撞上地板;好像有人往他小腹打了一拳。
嘶--
那是剧烈的吸气,仿佛要用吞进的空气、将肺和胸腔一起炸开。
呼!
像是电影里的还魂尸:数学家“唰啦”一声坐了起来:只是他向上翻起的两眼依旧,有些悚人--
他双掌猛地一撑地面,整个人倏忽间弹起。
哐!
数学家笔直伸出胳膊,五指撞上李查克的脖颈、扣紧;他猛地提起对方、接着前压,把特工的脊背砸撞在玻璃窗上、迸出蛛网似的裂纹:
很难从他瘦弱的外表看出,数学家身体里还隐藏着如此激烈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豹变,让数学家的小臂肌肉撑破皮肤、露出红白相间的肌理;被子弹打伤的膝盖咯咯作响,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他半边脸狰狞揪起,露出牙床;另外半边却依旧僵硬、透着濒死时的茫然。
咔哒:
数学家另一边手的食指指尖忽地断裂、向外弹开、垂落,但还有半截皮肤连着、像是打火机的外盖。
他抬起胳膊,把食指断口对准了李查克的眼睛--
没有一丝血液流出;断口黑洞洞的,似乎骨头都被蛀空了。
数学家大拇指竖起,食指依旧前伸;比出[手枪]似的手势。他在李查克的眼圈周围来回比划,好像光光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的手势、真的能随时把李查克的眼珠子打爆:
“妈了个逼的,你们这些王八蛋外勤!没完了是吧?”
他的嗓音依旧,只是语调、口音与用词都和往常截然不同。本就细瘦的脖颈爆起青筋,上下牙搓在一起、磨得咯吱作响;两只眼睛仍旧朝着上边翻起,只能望见一点点的眼仁。
李查克望着正对自己眼睛的食指,饶有兴致。他一脚蹬住墙角,单手挂着数学家竹竿似的胳膊,没有半点要窒息的意思、反而语带惊喜:
“喔--[客户],你是我单子的[客户]!...哈!竟然真的是你!”
“手指被你动了手脚?原来你能改造人体...改装成什么了?不可能是枪。类似韧带做的弹弓?还是鱼叉之类的压力气动发射机制,会有骨刺捅出来杀我?”
“行了。不杀人不动手,就好好说话;你不好奇我想找你聊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