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天热过北方。
此时正值烈日炎炎,却来不及顾及。
几十人加几辆车都汇聚到门前躲凉快。
高宁英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在二姐羡慕的目光中小心收好地契。
开门入宅,要做入门的仪式。
如今家主不在,一切从简。
高宁英这下却两难,她初来乍到,并不认识什么和尚道士,做这些法事需要人帮忙。
她知道以夫君的性格,自己就是直接进去他也不在乎。
她自己在乎,命理报应那些和尚方士讲的东西她原来根本不在乎。
可如今不同了,赵立宽在前线披荆斩棘,浴血沙场,她不能容半点差池,生怕带累了夫君。
那些东西无用也罢,就当劳累一场,可要是万一呢?
连万一的口子她也不想有。
以前她心里笑话国事的母亲,父亲一出去打仗她就在家里求神拜佛,吃斋上香。
难不成佛经道法还能把敌人念死不成。
如今自己嫁为人妇时,才理解了母亲。
牵挂到至深,总会令人变得盲目而又紧张,极度害怕。
她想了想,准备顶着烈日等一会儿,给下人前去打听打听。
虽然她对洛阳不熟悉,总不至于这么大一个城和尚道士都没一个。
另派人去买柴米油盐。
这时姐夫也赶紧主动说:“我知道洛阳集市在哪,领他们去买。”
却在这时,远处街边上过来一位打扮得体,大热天身着得体长袍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位僧人。
这大相国寺东西大街上行人寥寥,普通人也不常来这。
中年人过来拱手问:“请问是赵将军妻子高夫人吗?”
高宁英其实不过比赵立宽大两岁,被和父亲年纪差不多的人恭称夫人还有些不习惯,连回礼:“正是。”
中年人礼仪得体,保持合适距离,笑道:“在下乃吴相公府上管事,相公与赵将军乃故交,府邸就在前面百来步。
知道高夫人入京,新入家宅,特令在下请了大相国寺的师傅,带了香纸法器,柴米油盐来帮忙。”
说着他伸手示意身后两位和尚,他们都带着包袱,拿着法器。
姐夫这时忍不住说:“吴相公?哪位吴相公。”
中年人颇为傲气,高笑道:“公子真会说笑,敢问神京之内有几位吴相公!”
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十分得意,乃至令姐夫连拱手低头,小心翼翼说:“小生无意,冒犯冒犯。”
不敢再问。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看这管事的态度她算见识了。
但等转头过来,立即对她笑脸相迎。
“多谢管事,劳烦相公了,改日定登门拜谢。”她努力用自己学过的礼仪交涉,保持得体。
虽然父亲是郡王,但始终只是边境的郡王,距离权力核心太远,第一次在天子脚下见这种情况,难免紧张。
“高夫人客气了,赵将军与我家相公是好友,相公府就在那边。”他指了指东侧一处大宅,只隔着百来步。
“高夫人若有事不明白的,可到府上问一问。”
“多谢!”
双方客套后,两位大相国寺的高僧帮忙做了入门的仪式。
高宁英这次没有忘记,每人打点了五两随身带的银子。
高僧不像之前的军官一样拒绝,欣然收下。
随后吴府的管事也告辞了。
入大门后,她整个人都惊叹连连。
这是一处东西布局,五进的大宅院。
她把随行下人安排在最外面一排厢房。
这栋大院子光是最南面靠着大门一排,供护院,家里男性下人和马住的厢房就有十一间大小厢房。
即便是宣州的王府也没这么大。
不过宣州城本就不大,何况这里是神京,天下之中,寸土寸金的地方。
再往里她叫着小蓉,还有二姐、姐夫陪着她去看。
穿过西院的二进回廊后来到一处大院子。
东西对称,都是三间正房加两间耳房,共十间厢房。院中是草木山石。
姐夫感叹之余为她介绍:“这是二进院,后面还有三进院,四进院,五进院。
这种京城的宅院只听父亲说过,都不曾见过,何况在这大相国寺前!”
高宁英心里正高兴骄傲,自己有这么有本事的丈夫。
姐夫接着说:“妹夫无父无母,按规矩这二进院是待客的。
三、四、五进院都是妾室居住。
每院东西三间正房是妾氏的居所、书房、卧房,两个耳室乃是服侍她们的丫鬟居住。
这么大的宅院,少说得六房妾室才能住满呢。
要是简省点,十八房也能住下......
神京中这种规格的宅院,往常只有一品大员才能住得上......”
姐夫还在那滔滔不绝感慨称赞。
高宁英却突然有些不开心,她也忽然意识到,夫君配得上这样的宅院,以他的地位自然也配得上这么多小妾。
就像姐夫说的,这么多院子,这么多厢房,本就是留给妾氏的。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开心了。
姐夫还在滔滔不绝的赞叹,二姐似乎看出什么,连问:“那宁英和妹夫住哪。”
说着他们已经接连穿过四个回廊,到了最后面的院子。
“主人自然住在东院。”
等穿过中间隔墙到了东院,原来方才看的五进院只不过是整个宅院的西侧。
而东侧则只被分为南北两院。
北院中是山石园林,还有桂树枣树,东侧是精巧的回廊。
这正是一家主母居所,加上东西耳室,足有九个厢房。
姐夫说若夫君的母亲还在,这里就该她居住。
夫君无父无母,她身为妻子是一家之主,这个大院子就是她的居所。
高宁英看着满心欢喜,光是这个大院,就比她和夫君在宣州居所还要大,要说奢华更是百倍不止。
二姐拉着她的手抱怨:“你看看人家妹夫,多大的本事。”
姐夫笑笑,低头不应。
而往前则是南院。
与北院相交的是一栋雕梁画栋的两层楼阁。
阁楼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园子,有山石流水,松竹花草,院中碎石小道蜿蜒交通东西,南北各一处亭子,东面是雕花红木走栏。
这里就是整个家里家主居住的地方。
花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把这大宅全走了一遍,脚都走疼了。
二姐感慨:“我久居深闺,不懂那么多。
不过京城里这样的宅院,肯定不单有钱那么简单,身份地位都要相配才成。
赵立宽那小子,不是,妹夫是真不得了啊。”
“等他回来知道你在京城,说不准来找你报仇。”高宁英开玩笑道。
二姐眼珠一转,双手叉腰说:“那让他来,我才不怕。”
下午,她出言留二姐和姐夫在家里住算了,反正家里有大小七十间厢房,怎么都够。
姐夫有些跃跃欲试,二姐却拒绝了。
又提醒她:“光一个宅院就这么阔绰,妹夫肯定不得了。
接下来几天说不定有许多大人物要上门来,我们住着不合适,等你忙清楚来我再来找你。
要是需要搭把手帮忙,就派下人来找我。”
随后她说了落脚的地址,便带人离开了。
下午些时候,宫里又派人送来赏赐的布匹和两大箱铜钱。
家里一下热闹起来。
把她忙得脚不沾地,先安排好车马落脚,又安排下人住处。
再把带着的被褥铺盖暂时铺了。
家这么大,家私用具却全都没有。
原本来之前她以为一处宅院到时临时买就成,现在看这大宅子,七十间大小厢房,这么多庭院走栏,一下肯定买不来那么多,肯定需要定制了。
这既令她高兴,又颇为烦恼,她带着南下的人手不够。
钱有朝廷赏赐的百万,暂时是够了。
随后她突然意识到,要是有人来拜访怎么办?
京城的官员她根本不熟,不理会又怕得罪人给夫君添乱。
而且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好见客......
不过这些都来不及多想。
当天晚上她和小蓉在东面北院休息。
这么大的院子,九间厢房只有她和小蓉两个人住。
小蓉有些害怕,可怜巴巴求她一起睡,她就答应了。
累了一天,两人在被窝里说起悄悄话。
“就像做梦一样。”高宁英感慨:“这一年来,夫君做了那么多事,我们在京城有了这样的家。”
“姑爷一直很厉害的!”小蓉道:“在宣州那老爷爷作诗说话都不如姑爷。”
“老爷爷?”
“河边钓鱼的。”
“一个钓鱼的算什么。”高宁英笑起来不以为意。
随后捏了捏小蓉可爱的脸蛋:“等姑爷回来,让他把你纳入内房吧。”
“啊!”小姑娘脸蛋瞬间全红了。
高宁英摸着她的小脑袋:“小蓉,你可是我的通房丫头,反正嫁不出去的。
男人到了夫君这样的位置没有不妻妾成群的,父亲还有不少姨娘呢。
就像这院子,太大了,我一个人也住不了,只占得下最大的东院,余下总不能让它们全空着。
你我是一家人,干脆我们占着,免得外面的人来心烦。”
小蓉脸埋在她胸口不说话了。
高宁英轻抚着她的脊背,累了一天,很快沉沉睡去。
......
第二天,她还在组织人手收拾家宅时小蓉说的钓鱼爷爷就来了。
高宁英连亲自迎接,居然是当朝宰相!
而他竟笑言真是与夫君在宣州钓鱼相识的。
与他同来的还有他的孙女吴仙衣,她曾在宣州有一面之缘,当时只知道她父亲乃是南方的知州,并不知道她爷爷竟是当朝宰辅。
高宁英受宠若惊。
吴相公带来几十位下人,为她送来了不少桌椅凳子等用具,又送了一些急需柴米油盐来,如雪中送炭,令她感激不已。
感慨不愧是当朝宰辅,送东西虽不贵重,却十分得当。
招待时,她隐约察觉吴仙衣对自己格外的亲近,乃至言语中有些讨好。
她有些奇怪,自己与吴仙衣不过一面之缘,这女孩怎么会姐姐叫得这么亲热。
小姑娘打扮十分得体漂亮,如仙女般。
却似乎有些怕她,总不敢直视.....
面对别人这么亲热,她也不好说什么,也热情回应。
吴仙衣倒是给她说了许多洛阳城的事,洛阳的城内的格局规矩,有哪些有趣的地方。
日常用的柴米油盐,茶面酱醋,胭脂水粉等在哪能能买到。
城里有哪些酒楼、诗楼等女人家能去。
慢慢的她也习惯了这种过分亲热。
吴相公则教她,这些天就关着大门,挂上免客的牌子,谁来拜会也不见。
大相国寺东西大街上的人家不是谁都能见的。
高宁英连感谢吴相公教诲,随后间说起昨天的事。
谈到皇后娘娘口谕,吴相公脸色郑重提醒她:“你该入宫谢恩了。”
“可没有旨意......”
吴相公道:“如此厚恩重赏,难道要让陛下开口请你。”
吴仙衣顿时冷汗直冒,这才反应过来,郑重行礼谢之不尽:“多亏相公指点。”
“既是皇后口谕,就去面见皇后谢恩,不要耽搁,早点去。”
“我该带贵礼去?”
吴相公笑道:“宫中有天下供奉,九州四方什么东西没有,不必带去,但要礼数周到,谨言慎行。”
“明白了。”
吴相公笑了笑:“让仙衣带你去吧,她在皇后身边当值,可以照应。”
高宁英有些不好意思:“太劳烦相公和妹妹了。”
吴相公笑道:“小事而已,你且宽心,老夫与赵将军算有交情的。”
高宁英这才放心下来。
中午在家里吃了便饭。
之后吴相公先与众人回去。
她照相公指点的关了大门,挂上避客的牌子。
随后在找出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首饰穿戴梳洗,又在吴仙衣的指点下打扮一番,准备入宫去谢恩。
她心里紧张万分,心想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怕皇后刁难,也怕宫里人难缠。
临走又悄悄带上一些碎银,最后深吸口气,上了吴府的马车,与吴仙衣一道向皇城而去。
车上吴仙衣宽慰道:“高姐姐宽心,皇后娘娘很慈祥。”
.......
后苑天池畔,水波荡漾,碧柳成荫。
白玉阶上舞乐悠然,女官曹颖随古乐霓裳翩翩起舞,身姿婀娜,灵巧如燕,宛若游龙。
皇后身边摇扇轻摆,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摆手道:“罢了,别累了,过来谢谢。”
曹颖躬身行礼,亭亭玉立,过来给皇后奉上她最爱的冰末豆水,“娘娘今日无心观赏,心有挂念。”
“她毕竟不是京城人,会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皇后说。
“那就是她没有福缘。”
皇后没说话,眼神里充满担忧。
曹颖心思机敏,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皇后对此非常上心,非常想见她一眼。
她再次感觉其中的不同寻常,为什么呢?
皇后娘娘对赵立宽那么上心不说,对他的妻子也如此爱厚。
眼睛一转道:“不过不知者无罪,或可让人去提点她一声。”
皇后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