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克襄

  • 再兴
  • 作家xYWM9y
  • 3114字
  • 2025-02-09 01:19:12

津门,小渡。

寒风凛冽,如猛兽般在街巷中横冲直撞,发出阵阵呼啸。渡口旁的一间宅院内,袁克襄身着一袭黑色长袍,端坐在书房之中,面色凝重。他一边听着参谋盛禾丰的汇报,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镀金怀表,眉头紧紧皱起。

“大人,如今临渊城已被联省陆军攻下,城内局势混乱不堪。”盛禾丰微微躬身,神情兴奋,“联省陆军军入城后,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南六部的官员大多已自愿被挟持,只有少数人趁乱逃出,眼下咱们留在临渊的王虎协统正在截杀。”

袁克襄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西洋银行团那边,对朝廷态度越发强硬。他们不仅威胁要断了借款,还打算通过公使给国内打报告,截留海关银子用于偿还之前的债务。据可靠消息,他们已经在和联省陆军秘密接触,似乎在商讨进一步的合作。”盛禾丰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南疆各地州府的反应也很大,有些已经开始倾向联省主义,主要朝廷剿匪不力就准备通电加入联省;剩下的也都态度暧昧,至少也要借着漕运断绝的名义把今年的贡税都截留在本省本府。”

袁克襄的面色不变,抬眼望向窗外,寒风中摇曳的树枝让他的思绪飘回到从前。他内心深处还是很认可林远棠的能力的。当初林远棠决心搞新政,袁克襄也曾是支持的一员,他明白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变革或许是大乾的唯一出路。然而,林远棠推行的清丈田亩政策,却好像真的是一颗公心压到了私心,却是在实际上就是姓林的暴发户暗中对他们这些世代良家子下黑手。袁家世代耕读传家,越是耕读越是家境殷实,世代为善不知道庇护了多少长工短工,实在是丈不清田亩。而且,袁家耕读传家的朋友又实在太多,愿意出钱出力又出面支持他袁克襄的大业,袁克襄只能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站在了林远棠的对面。

谁能想到,林远棠对他这个新军都统竟是丝毫不留情面。他直接下令将袁克襄一手组建的新军和天启神机营打散重组,一分为五,分别派驻到四方和津门,还免去了袁克襄新军都统的职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袁克襄颜面扫地,他只得无奈“一病不起”,留在津门小渡,暗自等待着时机。他心里清楚,以林远棠的行事风格,这新政推行下去必然会得罪不少人,到时候局面被折腾得不可收拾,到时他这个“周亚夫”不但可以诛了“晁错”,更要借此机会做一些旁人不敢想的事。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南疆的叛匪一起势,就如同烈火烹油一般,迅速席卷半壁江山。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叛军竟然打出了诛杀林远棠、清君侧的旗号,这简直跟他与南方叛匪之前暗中密谋的计划如出一辙。

可是,尽管一切看似都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袁克襄却总觉得心中烦躁难安。他手中的镀金怀表,被他摩挲得“八幡众坂上龙马赠”的字样都快要磨平了。尤其是每当他想到天启帝那张永远摆着僵硬又滑稽笑容的脸,这种不安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仿佛自己所有的谋划都已经暴露在天启帝的目光下。

看着东主皱眉深思,盛禾丰小心翼翼的问到“大人,您看咱们下一步,是运作一下让大通时报给吹吹风,当前局面非都统您不能治,还是?”

袁克襄收回目光,沉思片刻后说道:“密切关注林远棠的动向,他现在肯定已经接到了南疆的消息,必定会有所行动。还有,继续与南方的那些人保持联系,确保他们按计划行事。我们要在朝廷做出反应之前,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走进书房,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袁克襄接过信,迅速展开阅读,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怎么回事?”盛禾丰见状,心中一紧。

“杀其子而用其父,天启比我想的还要狠!”袁克襄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这对我们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盛禾丰有些担忧。

袁克襄皱着眉头,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启要杀林见素,就是想保下林远棠,让他跟联省党人不死不休,又让他做一个任何人都不敢与之媾和、妥协的孤臣,摆明了还是要保他、用他。”

“大人,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盛禾丰问道。

“先派人去码头,暗中观察林见素的行踪,摸清他的底细。同时,准备一份厚礼,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他,表达我们的‘善意’。”袁克襄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如果林见素不识抬举,那就趁林远棠还没见到他的宝贝儿子,把林见素的脑袋拧下来,装起来带给我,让天启想想拿着无头尸交差的林远棠究竟是不是他的孤臣、忠臣!”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办。”盛禾丰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

袁克襄再次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木,心中暗自思忖:“林远棠啊林远棠,这一次,我看你还如何翻身!”

北运河码头。

码头的风裹着细雪,在乌篷马车的雕花窗棂上撞出细碎的呜咽。林远棠垂眼盯着指间的鎏金扳指,黄铜齿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枚当年圣上御赐的千机扣,此刻正随着他指尖的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十二枚精钢齿轮咬合的涩感,恰似他此刻千回百转的思绪。

车帘忽地被风掀起一角,远处海关钟楼传来七声钝响。报时铜钟的余韵里,他恍惚看见十年前那个雪夜——十八岁的林见素攥着留洋船票,在码头倔强地挺直脊梁。

“父亲,等儿造出大乾自己的铁甲舰,定教那些洋人的炮舰再不敢横行渤海!”

指节猛地收紧,齿轮锐齿刺入掌心。殷红的血珠渗入机关缝隙,竟让千机扣转得更顺滑了些。林远棠苦笑,这多像他推的新政:越是见血,越是顺畅。可如今血要见在自己骨肉身上......

“大人,阳明轮进港了。”车夫低声禀报。

林远棠骤然掀帘。暮色中的渤海湾波涛如墨,那艘悬挂双龙旗的蒸汽巨轮正喷吐着黑烟,恍若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喉咙中摩擦出来的声音好像笼中兽的垂死低吼。

阳明轮上。

咸涩的海风灌进舷窗,将染血的机关图拍在林见素脸上。他盯着「云州兵工厂」五个朱砂小楷和莫名身世的昏迷少女,心思百转千回,耳畔还回荡着临行前导师的警告:“你现在回去,不要命了?大乾的革新派,最后都要死在自己人手么?”

“周叔!”他踹开舱门大喊。父亲派来的老管家拎着煤油灯赶来,昏黄的光圈里,少女腕间的镣铐擦痕赫然在目——那是军械库特制的精钢铐。

“少爷,这怕是官家的逃犯......”

“逃犯?”林见素冷笑,扯过帆布裹住少女,“周叔,先想想办法,给她醒醒脑袋。”

咸湿的海风突然变得刺骨,甲板上的淡水桶结着薄冰。当少女的头颅被按进冰水时,林见素看见她后颈的烙印——“罪甲一”。这是朝廷对谋逆者家属的标记,而父亲上月才奏请废除此制。

“咳...咳咳...”少女突然暴起,湿透的辫子甩出冰碴。周叔慌忙加重力道,却见她一口咬住桶沿,染血的唾沫喷在林见素靴面上:“官府的人果然都是狗东西,亏得我还想救你的命,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救命恩人?”林见素蹲下身,表情歉意的重重捏起少女的下颚,“如今的情形,我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不该信谁的。希望姑娘给我详细讲一讲,谁派你来的,目的几何。不过在听之前,还得烦劳您多吃点儿苦头,不然您讲的话,我也不敢信。”然后又重重的把少女的头按进水桶里。

少女的瞳孔逐渐涣散,直到周叔拉住林见素的手说“少爷,差不多……可以了。”林见素才把少女的头从水桶里捞出来,贴着耳边说道:“还烦劳姑娘长话短说。”

“……我,我是南疆联省陆军赤霄营暗卫,本受旗主之命到云州搜寻云州总督与瀛洲勾结的证据……我查到事实上云州已经得到瀛洲东瀛制 240mm攻城炮的制作技术,甚至做好了入关天启城的军事计划……我本准备带着证据回南疆交给旗主,到天启城的时候突然收到旗主传令,把狗皇帝让你爹杀你的消息传给你……邀请你加入南疆联省陆军……”

“赤霄营……天启帝……父亲”无数念头在林见素脑海里打转。自己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罪臣的身份登岸,然后被父亲执行“弑子令”,死局才有可能破解。

“少爷!有快船逼近!”瞭望塔突然传来嘶吼。

林见素霍然起身。暮色中海天相接处,三艘没有挂旗的蒸汽快艇正劈浪而来,船首铜炮在暮色中泛着血光。

好机会!

“全速前进,直接冲上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