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南的指尖陷进第九块墓碑的裂痕，青苔混着骨粉沾满指缝。墓碑上歪斜的“陆昭南之墓”几个字，在星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蓝。这是他第八次找到自己的埋骨地——如果算上三岁时溺亡那次的话。
夜风裹挟着腐烂的松脂气息掠过乱葬岗，远处传来野狗啃食骨头的“咯吱”声。陆昭南解下腰间酒壶，将浊酒淋在墓碑上，酒液渗入裂缝时竟发出细微的呜咽，仿佛泥土下埋着的正是他自己的喉咙。
“喀嚓。”
怀中的青铜骰子突然跳动，六面龙纹逐一亮起。陆昭南迅速滚向右侧，原先站立处的地面骤然塌陷，露出一具挂着星官袍的骷髅。骷髅指骨间缠绕的银丝，与他腕间被植入的“星奴印”如出一辙。
“果然又是你，师父。”
他碾碎骷髅眉心镶嵌的冰魄珠，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个总在星蚀之夜为他挡劫的白须老者，那个手把手教他绘制破界符的慈祥长者，此刻在记忆碎片中正将染血的银丝种入他天灵盖。八世轮回，八次被最信任的人剜去灵骨，原来所谓“天妒英才”，不过是守墓人精心编排的剧本。
袖中突然传来鳞片摩擦的窸窣声，幼龙灼鳞探出脑袋，金瞳竖成细线。西南方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陆昭南反手将骰子抛向半空。青铜骰凌空旋转，六道虚影在空中凝结——被天雷劈碎、遭心魔反噬、困于炼丹炉……六种死法如走马灯般轮转，最终定格在“万箭穿心”的画面。
“这次倒是新鲜。”他嗤笑一声，骰子落回掌心时，东北方的槐树林已升起薄雾。雾中隐约可见数十道黑影，他们足不沾地，黑袍上绣着北斗吞月纹——监天使者的“猎犬”来了。
灼鳞突然咬住他小指，龙尾焦躁地拍打腕骨。陆昭南低头看去，腕间星奴印正泛着诡异的银光，这是守墓人感应到猎物时的标记。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贯穿前世的箭疤，将骰子按在疤痕上。青铜龙纹仿佛活过来般蠕动，贪婪地吞噬着星奴印的光芒。
“想要我的魂魄？拿你们主子的命来换。”
话音未落，他指尖已凝出三枚冰锥，却不是射向追兵，而是狠狠扎入自己双肩与丹田。剧痛让意识瞬间清明，前世修炼的《九劫燃魂诀》在血脉中苏醒。监天使者的锁魂链擦着他耳畔掠过时，陆昭南的瞳孔已化作竖瞳，周身腾起苍青火焰。
最先冲到的黑袍人突然僵住。他低头看着穿过胸膛的龙爪，那爪子分明是从自己影子里钻出来的。“噬影……龙族？”最后的惊骇冻结在喉间，尸体栽倒时，陆昭南已踏着他的后背跃上树梢。
二十三名监天使者结成天罗阵，星光凝成的锁链交织成网。陆昭南却在空中二次腾挪，衣袂翻飞间，青铜骰子精准嵌入阵眼。整片槐树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星链反卷向施术者，将他们的血肉与槐树根须绞成猩红的碎末。
“第九次了，守墓人。”
他踩住最后一名幸存者的喉咙，指尖挑开对方的面具。那张布满星斑的脸正在急速衰老，正是第一世传授他剑道的师兄。“告诉我，星蚀之夜的祭坛在……”质问戛然而止，怀中的灼鳞突然发出示警的尖啸。
大地开始震颤，乱葬岗的墓碑接连爆裂，数百具挂着星奴印的尸骸破土而出。它们额间嵌着与陆昭南相同的冰魄珠，动作整齐如提线木偶——这正是他前八世被抽干灵骨后的躯壳。
“用我的尸体杀我？”陆昭南怒极反笑，青铜骰子腾空暴涨，化作车轮大小的转轮悬于头顶，“那便看看，是谁在摆弄谁的因果！”
转轮投下血光笼罩尸群，那些尸体突然转向彼此撕咬。陆昭南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骰子上。龙纹脱离青铜表面，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命盘虚影。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命盘轰然炸裂，所有尸骸化作飞灰，而乱葬岗中央赫然浮现一座青铜祭坛。
坛上摆着九盏魂灯，灯芯皆是半透明的婴儿形态——那是他被剥离的九世魂魄。灼鳞突然挣脱衣袖扑向魂灯，却在触碰瞬间被弹飞。陆昭南接住幼龙，发现它鳞片间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璀璨星砂。
“原来如此……”他抚摸着祭坛边缘的铭文，那是用星奴印银丝编织的谶语，“饲龙者，当以星辰为饵。”
当监天使者的第二波追兵赶到时，只见少年抱着幼龙立于祭坛之上，脚下是用敌人鲜血绘制的逆星阵。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里隐约有龙角峥嵘。
“回去告诉守墓人。”陆昭南捏碎第八盏魂灯，灯芯婴儿化作流光没入灼鳞体内，“他的骰子……该换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