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随心

觥筹交错数巡之后，红翎面上已然浮起醉意，渐入微醺。

此刻的她，话语声都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

所幸此处乃是设有隔音法阵的雅间，任其高声喧哗，亦不会惊扰到别厢的宾客。

“我素来看不起那等勾心斗角之举！并非我不通此道，实乃五宗行事太过嚣张跋扈。

我等散修，若还互相算计、尔虞我诈，恰恰中了五宗的奸计，他们正盼着坐山观虎斗，将我等当作戏台上的伶人，看一场热闹好戏呢！”

红翎酒意上头，言语倾泻而出，满脸皆是怒其不争之色。

言罢，她抬手轻拍胸膛：“在下生平行事，但凭本心，性喜广交挚友，二位日后若逢困难，只管寻我便是！”

她举起酒杯：“来！莫要拘礼，痛饮此杯，尽享佳肴！”

正说着，见桌上酒坛已空，红翎又唤伙计前来，上了几坛灵酒。

虽红翎性情与陈玄白的谨小慎微大相径庭，然他对此种性格并无厌憎之感，反倒乐见其然。

至少对方有话直言，而无背后阴谋算计，相较那江庸等人，实是令人舒心畅快得多。

不过人心复杂，二人亦不过留一面之缘罢了，也不可能仅因这一场酒宴，便与对方尽吐肺腑、坦诚相待至毫无保留。

其后三人相谈间，王肆复又提及南海妖族之事。

红翎闻此，柳眉瞬间紧蹙，神色变得严肃，沉声道：“南海局势竟已严峻至此？我近日一心沉浸于炼器，对这外事疏于关注……”

她眉间忧思一闪而过，旋即重重一拍桌案：“罢了！待此酒之后，我即刻启程前往南海！”

红翎此般突然的抉择，令陈玄白与王肆皆不禁为之一怔。

王肆更是直接劝说道：“红道友，以你天资和能力，纵不倚仗五宗之力，亦有极大可能集齐筑基所需材料，实无必要涉足这等复杂之局。

那南海诸事，暗藏无尽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身死道消。道友还需深思熟虑，再做定夺啊！”

“我心意已决，待与二位尽此筵席之后，便奔赴南海，扫除妖邪！

“嘶……道友，你怎的如此执拗，全然不听劝诫！”

“妖族肆虐，乃关乎极南之境万千黎庶生死存亡的大事。倘若真容那妖族长驱直入，届时必将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啊！”

“你这是何苦？仙凡有别，修行之路本就艰辛异常，实无这般必要啊！”

眼见王肆焦急劝诫，神色颇为急切，红翎却忽而大笑。

“不过一念之间而已，我既有所念，便当付诸行动。此刻老娘心意已决，就是想斩几头妖试试！二位可愿与在下一同前往？”

闻此言语，陈玄白与王肆彼此对视一眼，面上浮现几分难色。

饮酒作乐尚可随性而为，然这贸然将身家性命押注之事，实需权衡再三。

红翎见二人缄默不语，心中旋即明了自己此举颇有强人所难之嫌，当下赶忙开口说道：

“想来二位道友各有牵挂之事，是在下唐突了。二位切莫将这番言语放在心上，我等情谊依旧！”

见劝诫无果，王肆无奈之下，只得缓缓举起酒杯，诚挚地说道：“既红道友心意笃定，王某便在此敬你一杯，祈愿红道友此去一路顺遂，诸事皆安！”

陈玄白亦随之端起酒杯，开口道：“虽无法与红道友同行，但盼道友这一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待他日有缘，定要重聚于这醉仙楼，不醉不归！”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应道：“如此，便多谢二位了！”

而后又几轮推杯换盏，结束此次宴请后，红翎结清酒账。

继而运起真诀，气机流转，那萦绕于身的酒气，如雾遇清风，消散无形。

此酒虽为灵酒，然以红翎之能，醉与不醉，皆在一念随心。

方才她任由心驰神往，沉醉于微醺之境，此刻既欲行正事，自当头脑清明。

她转过身来，向陈玄白二人拱手：“二位道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言罢此语，红翎衣袂飘然，驭风而起，身姿如燕，仿若一抹赤色流光，朝着南海疾掠而去。

自其得闻南海生变，直至毅然孤身踏上驰援之路，前后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而已。

“当真是来如疾风，去若骤雨啊！这位红道友行事如此洒脱不羁，果真是令人钦佩不已！”

陈玄白仰首遥望苍穹间那抹赤色身形，不禁喟然，喃喃而言。

“红翎道友向来如此，率真随性，全凭本心行事，将修士本该有的逍遥洒脱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初我遭奸人追杀，命悬一线之际，她亦是在转瞬之间，心生善念，仗义援手。与她结识，实乃生平一大幸事！”

“王道友与红道友之间，竟还藏着这等渊源？”

“哈哈哈哈，往昔岁月罢了。陈道友你与她结识未久，待日后多有往来之后，你自会对她愈发钦佩，届时便也能领会在下所感了。

尚有诸多要务亟待处置。陈道友，再回了！”

言毕，王肆亦转身离去，消失于坊市中。

陈玄白不禁微叹，那红翎所散发的肆意洒脱、快意逍遥，着实令他内心泛起丝丝涟漪。

未曾想，这波谲云诡、残酷无情的修行界，竟有如此奇女子。

只是他陈玄白身为陈家家主，身后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自是不能率性而为。

凡事皆需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

此不过一段微末小插曲罢了，过后诸事仍需复归正轨。

于坊市之中采买了些修行所需资源后，陈玄白便趁着天色尚早，径直返回了族地。

……

又是两度春秋更迭。

灵桃院落中，法阵微光乍起，莹光流转，无数幼苗破土而出，恰似冬眠的猛兽苏醒，肆意疯长。

待至超过八尺之高时…

“收！”

那诸多绿植瞬间如潮水般纷纷回缩，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此，这衍青阵终于是大功告成了。”

历经这段时日的钻研与磨砺，陈玄白于阵法之道的造诣已然攀升至一阶中品之境。

此刻的他，凭借自身所学，已然能够独立布设杀阵。

陈玄白缓缓抬起手，目光凝注于手心之处，五片莲瓣已然完美成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此乃木衍山海诀第一层“青芽”的大成标识。

若寻常而论，纵有慧眼襄助，这般残缺法术，亦难如此迅猛精进。

皆因先前，他机缘巧合之下有所发觉，这木衍山海诀与阵法之道较为契合。

于是陈玄白试着将二者相融共修，使之相辅相成、并行共进。

未承想，此番尝试竟收效奇佳，凭借此举，他较预期提早数载，踏入阵法一阶中品之境，更苦心钻研，创出契合自身的杀阵——衍青阵。

衍青阵，阵眼乃是取自木属灵植——千年“青铁槐木”的一截根部。此神木扎根岁月漫长，富有灵力，耗费了陈玄白不少灵石。

阵内暗藏藤种，一旦阵法触发，藤种瞬间萌发生长，化作繁茂藤木迅速将敌人紧紧困住，令其难以挣脱。

与此同时，阵法还会释放出青雾，青雾暗藏玄机，弥漫开来，悄然侵蚀敌人。

身处其中，敌人灵力运转受阻，每刻钟便跌落一个小境界，至多可使敌人连跌三境，持续一个时辰，令其实力大减。

衍青阵灵感源于之前百里蚩洞府内的迷障宫。

当时陈玄白为除李邱明，于那阵法收益良多。

正因如此，其后方能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

只是如今，那处洞府已在他手中化为乌有。

为避紫虚宗日后追查，陈玄白凭借阵法传承里的诀窍，触发洞府自毁机关，洞府自此沦为一片水中残垣。

衍青阵的极限全系于木衍山海诀。

随着此诀的精进，往后亦可是“衍青阵”衍生出其他的机制与功效。

陈玄白敛息收功，功法运转之势停歇，而后起身，目光落于那株灵桃树上。

恰在此时，一缕缥缈的灵气游来，轻盈曼妙，须臾便融入了灵桃树中。

陈玄白抬手，一片灵桃花瓣飘落，悄然落于掌心之中。

他神色微黯，喃喃低语：“族中又有人死去了……”

每当有族人溘然长逝，便会出现这般现象。

那逝去之人的灵魂，会幻化成一缕缥缈灵韵，汇入灵桃树中，仿若一场无声的馈赠，为灵桃树注入一丝生机，延续着生命的轮回。

那掌心花瓣渐渐散逸，如一抹残晖，融入他的手中消失不见。

而后陈玄白凝神感应族运，剑眉微蹙。

近来族运泛起一缕诡谲之象，隐隐飘忽不定，却又不见显著异状，仿若于暗中在积蓄着某种力量，令陈玄白看不真切。

“近日族中恐生变故，当传谕族人，令其多加警醒才是。”

言罢，他迈出那灵桃院落。

才举步没行几步，忽闻两声稚嫩童音传来。

“守年哥哥，且等等我呀！”

“阿瑾，与我一同杀出重围，切莫叫娘亲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