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水洼里的残月时,沈瑜的袖口已浸透三种血——羊血腥膻,人血温热,还有他自己虎口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骨笛的孔洞滴落,在沙地上点出断续的星图。他忽然勒住缰绳,枣红马的前蹄距一处流沙坑仅差半掌,月光照亮沙粒间半掩的青铜箭簇,箭杆上缠着的褪色帛布隐约可见“幽州督造“字样。
二十年前的画面陡然刺入脑海。那时他蜷缩在父亲战袍下,透过染血的甲胄缝隙,看见沙地上插满这样的箭矢。箭雨笼罩的包围圈中央,有个戴青铜面具的白衣人吹着骨笛,笛声里倒下的战马竟摇摇晃晃重新站起,眼窝里燃着鬼火般的幽蓝。
“喀啦——“
怀中的骨笛突然自发震颤,将沈瑜从回忆中撕扯出来。前方沙丘后转出一队驼影,为首的骆驼颈间铜铃却寂然无声,仿佛所有声响都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骑手们黑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蜿蜒如蛇,每人腰间都悬着柄弯刀,刀鞘上九头鸟的浮雕正撕咬着半轮残月。
沈瑜的指尖扣住袖中暗弩。这些人的装扮与茶棚旗幡的图腾完全吻合,但更令他心惊的是驼队中央那具棺椁——乌木棺盖上用银钉拼出北斗七星,斗柄所指正是萧关城隍庙的方向。棺椁缝隙间垂落的丝绦上系着玉蝉,正是南朝王侯下葬时含在口中的葬玉。
驼队忽然停住。黑袍骑手们齐刷刷转向东方,那里有盏幽绿的灯笼正飘过沙丘。持灯人赤足踏沙而行,雪白裙裾却纤尘不染,腕间银镯随着步伐轻响,竟是茶棚老妪佩戴的那对!待那人走近,沈瑜才惊觉她面上皱纹全消,赫然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
“沈公子竟不识故人。“少女轻笑,灯笼映出她耳后新渗出的血月痕,“二十年前令尊射落我面具时,公子可是嚷着要收藏那半枚虎符呢。“她突然掀开棺盖,腐臭中混着奇异的沉香扑面而来——棺中躺着的尸体穿着南朝制式的明光铠,心口插着的正是沈家祖传的断水枪!
沈瑜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具尸体的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唯有下颌处多道旧疤,正是永初三年父亲北伐时留下的箭伤。棺内陪葬的青铜剑上,阴刻的“骁“字被血垢填满,剑穗上褪色的同心结,分明是母亲生前亲手所编。
“幻术把戏。“他冷声喝道,袖中柳叶镖却迟迟不敢射出。父亲失踪那夜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滴血的虎符被按在他掌心,窗外风雨中隐约传来骨笛声,还有那句消散在雷鸣中的嘱咐——“若见九头鸟衔月,速焚《伽蓝志》“。
少女忽然将灯笼举过头顶。绿焰暴涨的瞬间,棺中尸体竟直挺挺坐起,铠甲缝隙间簌簌落下无数带刺的蒺藜。沈瑜的坐骑突然哀鸣着跪倒在地,他滚落沙地时瞥见马腹扎满毒刺,这才惊觉方圆十丈的沙地下,早已埋着淬毒的铁蒺藜阵。
“令尊可曾说过...“少女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有无数人同时在耳语,“幽月盟最擅长的,是让死人开口?“
腐尸的手甲已扣住沈瑜脚踝。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三点寒芒穿透尸体的咽喉、心口与眉心,腐肉遇光即燃,顷刻间化作青烟。沈瑜趁机挣脱桎梏,瞥见沙地上插着的三枚透骨钉——钉尾雕着振翅青鸾,正是天刀门独有的标记。
“萧关城的沙子,“清冷女声自月下传来,“什么时候开始埋前朝忠骨了?“
白衣女子踏着棺椁飘然而至,腰间双刀未出鞘,刀鞘相撞的铮鸣已震碎三丈内所有蒺藜。当她掀开帷帽薄纱时,沈瑜呼吸一滞——女子眼下泪痣的位置,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幅画像上的天刀门主分毫不差。